第107章第107章
朝廷征兵都会发军饷,李舜月带走了宝儿,也给安今二人留了百两黄金,不仅是为宝儿,也为他们收留她的这几日。不过安今却拒绝了,主要他们生活在前杨湾也花不出去。李舜月知道是自己考虑不周,面上也没再说什么,之后又叫人送了些铜板和碎银,那人直接把钱放到了他们院子里,安今也没拒绝的机会,只把这些钱和之前郑秋成留给宝儿的钱存放在了一起。
杨二原现在也很少会在上山了,在家也不过是喂喂鸡,砍砍柴,如今灶房里堆的柴都堆不下了。
宝儿走后,安今很明显感觉到杨二原情绪低落了很多天。晚间,安今揽住男人的腰,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背上,轻声问道:“二原哥会后悔只要宝儿一个孩子了吗?”
村里和他这般年岁的人如今都是子孙环绕,原本家里有宝儿还好,宝儿一走确实有些冷清了。
杨二原握上妻子的手,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宝儿。”他自己也是年少轻狂过的,也知道想要改朝换代的不易。摸到男人手上的厚茧,安今忽然笑了,做爹的曾上山当过匪,女儿如今又参加了起义军,这对父女俩啊。
“宝儿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应该相信她。”况且如今这天下纷争不断,推翻朝廷的暴政也是大势所趋,李舜月掌握着江东势力,有钱有兵。其辖地率先整肃吏治,厘定税法,百姓生活安稳,市井御巷间日益热闹繁华起来,这也让她在民间也获取了极高的声望。总体来说,胜算还是很大了。
一切也都跟安今想的差不多,仅五年,她们便直接打上了京城。这几年他们的起义军从最初的几万兵马扩展到六十万,如今乌泱泱的兵马汇聚皇城脚下,鼓声震耳,旌旗飘扬。
李舜月望着前方高耸的城墙,沉声道:“朝廷其他人不足为惧,唯有那个郑相足智多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他态度不明,也不知是否会归降,如若他决议死守京城,恐怕会有一场恶战,宝儿切记要小心。”她身侧的宝儿身骑一匹雪白的骏马,手中握着玄铁长弓,神采奕奕,“主上放心,要是郑相我不肯归降,我直接取他首级。”这几年沙场的经历叫宝儿褪去了最初的稚嫩,原本白皙的肌肤也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神情坚毅,只那双眸子还一如既往的透亮。李舜月无奈,当初临安遭难,倒是叫她捡到宝了。宝儿的力气大,准头也好,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每次都能在百米之外,取对方将领首级,多次叫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胜利,从临安打到京城,宝儿居功甚伟。
见城下的大军,城墙之上的众人面色凝重。将领望向一旁身着紫袍头戴官帽的男子,他明明不过中年,发髻间却有了许多银丝,背脊挺得笔直,身上却带着透着浓郁的沧桑和疲惫。将领不由悲从中来,“丞相,那反贼如今将京城团团包围,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已经带着剩余精锐出逃了,如今我们可调动的兵马还不足五万。”此时还未开战,京城也未沦陷,陛下却率先出逃,这叫他们如何不寒心啊。郑秋成俯身立于城墙,望着城下的军队,勾起了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偌大的朝廷竞被一介女流之辈推翻,简直可笑至极。死守旧都,全自己身后清名,或改投新主,苟且偷生。今日既登上城墙,他大约选得是前者。
自他读起圣贤书时,何尝不是在想侍奉明主,为生民立命,青史留名。郑秋成自诩有鸿鹄之志,只可惜他生不逢时,君主昏庸,朝廷腐败,他不与之合流,官场毫无他生存之地。
“丞相小心,那反贼身边有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将领见郑相的位置危险,想拉他往后退退。
然而郑秋成面上并无惧色,顺着他所说的朝对方军中望去,距离有些远,郑秋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守在主帅身侧,手持玄铁弓的女子,然而待他看清那人的面容时,郑秋成眼眸骤然一缩。
像,太像了。
郑秋成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了起来,扶着城墙的手指死死地抠进了墙砖之间的缝隙里,他亦无所知。
如果那个孩子长大,约莫也是这般年岁。
想来他这一生,从一介白身到高中探花,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不可谓不是光耀门楣,平步青云。
可他最对不起的便是他那个妹妹。
对不起在最落魄时,选择了舍弃她,也对不起在他一朝发达,便想强行拆散她的家人,惊她早产,叫她们母女分离。他年轻时尚且心高气傲,不能接受妹妹的忤逆,不满她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他们一家团圆,宁愿抛弃荣华富贵,也要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如今人到中年,也愈发觉得当时是他错了。门第如何,土匪又如何,只要妹妹喜欢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妹妹走他安排的路。
因为愧疚,他几乎不敢再去想有关妹妹的任何事,连记忆里妹妹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可如今见了这个孩子,他才发现,他不仅没忘,妹妹的样子反而在他的记忆里愈发清晰。
始终记得那个深夜,他一盏茶拨了又拨,想见妹妹,又怕见到她。后来见她粗麻棉衣挺着个大肚子进门,怯怯的唤他兄长,当时他悬着的心彻底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当然知道是他毁了妹妹的一生,所以迫切想复原这一切,抹去她被卖给山野村夫的事实。
如果叫他重回到逃荒时,他大约也会选择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没有那二两银子,他走不到泗县,参加不了乡试。郑家人丁不旺,到他这一代就只剩他一人了,爹娘还埋骨他乡,他又怎么敢死,叫郑家断了香火。
他只后悔,当时手段过于强硬,不仅没能补偿她,反而因一时气愤和愧疚,二十多年都没有回去看她。
郑秋成眼睛猩红,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伴随着细微的破音,“开城门。”
“丞相?”
“我说开城门。”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好像换皇帝了,新皇帝还是个女人,就是之前朝廷要抓的那个女反贼。”
“呦呵,咱们女人也能当皇帝?”
“不管谁当皇帝,只要对咱老百姓好就行。”前杨湾村口的林荫树下依旧是三五成群的妇人坐着闲聊,手里还做着针线活,比起王侯将相这种虚头巴脑的,她们更愿意谈论村里的家长理短。“对了二原家那丫头还没回来了?”
这几年连受打击,张玲花如今苍老了许多,面皮拉耸着,没什么肉的脸愈发刻薄,“回什么回,五年都没见到人影,我瞧二原可怜,主动说把老三小儿子过继给他,他还不乐意,自己生不出儿子,也不过继,我倒要看看以后谁给他们养老,死了谁给他埋。”
高玉娘本还在纳着鞋底,听完撇嘴怼道:“你那是真想给二原过继儿子吗?你那分明是图二原手头里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