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真心平气和地说:“不平什么。”
谢恩看她在找东西,准确地从草垛里抽出一把锤子,伸手递给她。“因为他们弱,而小姐强,他们便把卑弱当作刀刃,把道德当做枷锁,理所应当逼迫小姐庇佑他们,我因此为小姐不平。”“恨你没有做更多的人,一定比感激你愿意做的人多,这才是人之常情。”李真真接了锤子,谢恩又拖来一些剩余的木柴。两人不用商量一句,已经默契地开始把院墙和院门再次加固。“你又和我有什么区别。你开始调查矿税时,那些矿上做工的奴隶,谁会感激你。”
李真真一边钉木头,一边道:“矿上奴隶苦,但好歹能活着,如果没有这份工,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你调查矿税,就是砸他们的饭碗,砸他们的饭碗,就是在饿死他们的亲人,他们恨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更别说我救的这些人牲还都死了,事实上我没有解决他们任何问题,在他们死的那一刻,我先前的一切功绩都被抹杀,剩下的只有怨怼。”李真真在门上又加了一道门栓。
“但是你救人,是因为你不救就会痛苦,你为了平息自己的痛苦才去做这件事,你是为了成全你自己的道,为了闭环你自己的逻辑,才去救人。”“换句话说,你救人完全是为了你自己,与被救的人又有什么关系。”“那小姐呢,小姐救人也是为了自己的道吗?"谢恩静静地问:“小姐的道是什么?”
“我没有道。"李真真说:“不麻烦就顺手救一下,麻烦就算了,道德绑架我也没用,因为我没有道德。”
谢恩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出神。
他忽然觉得心口那团一直压着的、消散不去的的滞涩感,在这一刻无声消融了。
就像有人轻轻抽走了插在他心口多年的那把刀。他不是圣人。
他也会怨,也会恨,也会反复去想。
他遭受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夜,是因为他逆流而上,想要救人。可当他为此困于泥淖,日复一日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却无一人来救他。甚至被他救过的人,还反过来成为捅向他的刀。凭什么。
可是她说。
他救人,只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与被救的人何干。
谢恩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俯身从李真真身后虚虚地环住了她。李真真拿着锤子的手顿了顿。
“抱歉,小姐。“他头抵着李真真的脊背,手克制地没有搂紧她:“就几秒,让我……停留一下。”
张雷思还没回来,估计是人还没救出来。
李真真也没再去线上打扰他,自己拿着从男主那总结来的线索下山了。她本来想直接去灯汐枝梳理出来的钱庄。
但山脚下新支了一个面摊。
碳水化合物的香气弥漫在山间,李真真马上饿了起来。李真真:“……“这也饿的太快了吧,刚吃完的饭,就像没吃过一样。面摊上只有几张简陋的木凳。
李真真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一碗冒着热气的素面很快送了上来,清汤上飘着几片野菜。
卖面的老翁用抹布擦了擦手,眯着昏花的眼睛打量这位客人。女子一身黑色麻布衣衫,鞋子边缘插-着一把匕首,微微露出的一截刀身,泛着泠泠冷光。
“姑娘这是要去哪?"老翁也没什么客人,闲来无事与她搭话。李真真头也不抬道:“前面。”
老翁…”
她回答简短,吃面的动作也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老翁讪笑两声,识趣地不再多问。
他活了六十多年,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李真真低头嗦着面,筷子搅动间,总觉少了点什么味道。灯汐枝曾带她去的那家面馆,才是真好吃。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把那个老头挖来代替翁小南。李真真喝了口面汤,没注意到夜色忽然极速地沉降。山间雾气陡然弥散开来,如墨汁般浓稠地晕染开来,将这座孤零零的面馆笼在一片朦胧里。
李真真夹起一筷子面,还没来得及吃。
再抬眼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熟悉的院落里。屋前是半人高的竹篱,角落里堆着几捆干柴,旁边一口老井,井沿生了青苔。
檐下两盏褪色的红灯笼轻晃,灶台柴火噼啪,铁锅里的水咕嘟翻滚。李真真.?””
她,还有她屁股下那条长凳,就像是突兀出现在这片静谧空间里的bug。一个老头站在锅前,手里长筷搅动着面条,热气蒸腾里笑眯眯地说:“哟,姑娘又来啦。”
李真真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筷子上的面条还淌着水,紫藤花架在屋梁上蜿蜒。花影下,一袭雪衣的灯汐枝垂眸饮茶,雾气凝在他睫上,衬得眉眼如远山覆雪,清冷得不沾尘俗。
李真真:“…你怎么在这?”
他这才抬眸,眼底似映着寒潭静水,淡淡道:“好巧。”…巧个鬼。
老头端着面碗,瞥了眼簸箕里被捏碎的白瓷杯,默默腹诽。一一方才太清仙尊盯着三生镜,见心上人跟别的男人互诉衷肠、勾勾搭搭,当场捏碎了茶盏,忍无可忍才把人拽了进来。这会儿倒装得风淡云轻。
啧,嘴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