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抬棺人
峡谷风云变色,因为沉入水底的太阴/道体破碎,大河河段"被迫"提前开了河,原本坚厚的冰层被河水冲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激流涌动,搅着破裂的冰凌相互推挤,撞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流凌堆积形成冰塞,拥堵在河道狭窄处排泄不畅,致使水位逐渐抬高漫过河滩。
积冰时不时冲砸在两岸崖壁上,褐色岩壁被锋利的冰刃拉出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好似酝酿着一场将至未至的凌洪。而鸡鸣时大呼小叫着"救命"的男人喊来了一帮官差民众,大伙儿刚听完一嘴就前赴后继地往黄河赶,希望能来得及救人。陆秉伤还没好,却第一个冲在最前头,边跑边问:“到底怎么回事?谁大半夜的出殡?确定不是眼花吗?”
“我真看见了。"本该带路的那人气喘吁吁缀在后头,一来一回显然有点跟不上趟儿。
旁边一壮汉身上斜挎着一捆麻绳,那是他平常用来绑货物用的,搭在驴车上,被他顺手捞了出来,有备无患:“好像是那户姓秦的三兄妹,家中两个哥哥都死了,因为是横死的,所以找人算了日子要在半夜下葬。”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这群送葬的人竞抬着棺材直奔黄河。好巧不巧,又是那遭难的秦家,陆秉心头一突:“不会是大半夜没看清路吧,难道他们不晓得已经开河了吗?”
“没准儿啊,这黑灯瞎火的出殡,谁看得清。”但是这次开河的动静很大,水声也响,冰块互相撞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哪怕看不清也能听见动静谨慎前行-一如果这都能掉进黄河,除非所有人耳聋眼瞎。
赶到黄河边的众人傻了眼,只见浮着大大小小冰块的河面上漂着无数纸钱和白丧布,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直挺挺插入水中央,只堪堪浮出尾端一截儿棺木还没完全沉没,像场法事刚做一半却中途搞砸了的黄河水葬。不知谁颤着声问了句:“人呢?”
河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真的看见他们抬着棺材跳进黄河了,“淹死个人还不快么,他去城里找人救命,路上已然耽误了大半个时辰,再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只能是收尸,或者连尸都收不了,男人心慌不已,“不会是被冲走了吧,或者已经沉底了。秦晋大峡谷的河流是自北南下的,人若是掉进大河会直接被顺流冲走,不可能安安稳稳留在原地等人救援一-陆秉刚要开口,就听旁边男人一惊一乍地嚷嚷起来:“有人!有人!水里有人!”
“哪儿?”
众人倾着身子往河里看,一时没锁定目标:“在哪儿?”“那儿呐,那块冰下面…就那儿,棺材旁边,他在动!”于是众人看到浑浊的水面浮出来一把青丝,与水草无异,但那人的脑袋却并没冒出水面,而是潜到了棺材边,像条露出青背的黑鱼,隐没在冰凌中,压根儿看不真切。
“愣着干什么,赶紧捞人啊。"陆秉说着径直往那漫上河滩的水里淌。“这节骨眼儿正跑冰排,危险呐。”
救人心切的陆秉顾不上危险:“先捞人。”河水冰凉刺骨,一骨碌钻进陆秉靴腿里,他还没瞠几步,涌动的暗流便将冰块推挤过来。陆秉没来得及完全避开,锋利的冰凌从他小腿处擦过去,直接戈破了裤管蹭破了皮肉。
“小心心啊,这些冰坨子就跟石头一样,边沿比刀还锋利,甚至能截断木头。”
陆秉当然清楚,水劲太大,连那口插在水里的棺木都在撞击中被冰块削出道道缺口,更别说他这样的血肉之躯。
小腿溢出的鲜血很快被河水稀释得一干二净,伤口却像被沙石摩擦舔舐一般,传来阵阵刺痛。
不知为何,陆秉突然感觉水下起了股更加凶猛的暗潮,紧接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在水面上东冲西突,砰砰砰的横冲直撞。那股暗潮一猛子将陆秉撂倒,他在一众惊呼中砸入黄河,受过伤的肩膀正好磕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疼得他哼都哼不出声。因为整个人已经摔进了浑浊不堪的水里,陆秉连忙闭气,好歹没被呛着。“陆小爷!”
“陆捕头!抓绳子!”
壮汉立刻取下麻绳朝陆秉扔过去,后者挥舞着胳膊没抓住。众人七手八脚扔了好几次,奈何暗流凶猛,冰推浪涌,眨眼间就把陆秉卷到了河中央。
眼见陆秉离岸边越来越远,众人急得失了方寸,那壮汉好几次试图瞠水,都被暗涌和冰凌逼退了回去。
太危险了,那河中央居然肉眼可见地打起了漩涡,哪怕再好的水性也不敢瞠。
陆秉在暗涌中挣扎,惊险万分地避开数十块差点撞碎他脑门儿的巨大浮冰,在水里憋了半天气,快要窒息的瞬间冒出头,还没等他喘上半口气,足以肖削骨切肉的冰刃就朝着他的咽喉削过来。
陆秉大骇,惊慌失措的刨了两下水,就在那冰刃即将见血封喉的瞬间,一只手突然猛力拽了他一把,又将他的头颅死死摁进了水中。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水底的暗涌和拽着他的力道相互撕扯,陆秉和拽着他的那位还是避无可避地被冰坨子砸了三五下,即便没砸出内伤也应该格出游青了。
意识到对方的搭救意图,陆秉在水底艰难翻了个身,配合着往某个方向游荡,下一刻他就被推上了河滩。
明明是下河救人的反倒成了被救的那个。
岸上的几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拖拽上去。“陆捕头,你没事儿吧?”
“陆小爷,你怎么样?”
陆秉呛了口水,咳得泪眼昏花,待看清另一个被乡亲们从河里拽上来的人时,那呛出来的眼泪哗哗直淌:“咳……周……咳咳周雅人!”陆秉边咳边吼,瞪着浑身湿透了的周雅人,明明带着一副愤怒的凶狠相,却红着眼睛泪眼婆娑,像个急红了眼马上要扑上来咬人的兔子。红眼兔子怒吼:“你死哪儿去了?!”
在此之前,陆秉以为周雅人被活埋在了鬼衙门的废墟里,他冲进鬼衙门就开始挖,挖得十根手指头血肉模糊……最后被同僚生拉硬拽地架出来。他信了那个堂倌的话,以为周雅人死了。因为还有几名目击者也证实道,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青衣客闯进鬼衙门,没一会儿工夫房屋就塌了。期间历经打雷闪电龙卷风,那青衣人没来得及出来,铁定被埋在了里头。那些自称亲眼目睹的人证说得信誓旦旦,陆秉为此伤心自责了许久,差点上京请罪。
那么大个活人被他召来北屈,现在出了事,朝廷必然问罪,铁定要拿身家性命去赔的。
现如今周雅人跟只水鬼似的,突然从黄河里头钻出来,陆秉眼圈发红,内心气血翻涌,几乎搅成一锅沸腾的粥,吼完整个人就泄了气:“这两天你上哪儿去了,又怎么会掉进河里?”
他可不是掉进河里的,周雅人缓缓起身,自动过滤掉第一个问题回道:“我也是听见消息先到一步,所以下河探探情况。”那呼救的男人还在大喘气,打眼认出周雅人,忙点头称是:“对对对,我跑进城来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他。”
“这么危险你都敢往河里探?!"陆秉肩胛骨的伤口在水底被冰凌砸中,计裂开了,加上冰水浸泡,正隐隐作痛。他干脆拄着长刀当拐杖,湿漉漉坐在河滩边,斥责完了又问,“探到什么情况了?”周雅人无所谓被他大呼小叫一顿吼,知道对方是因为担心到上火,便如实道:“这口棺材倒插在河底,正好卡在两块石缝之间,所以没被冰排推走,我在水下探了稍有片刻,暂时没发现其他落水之人的踪影。”陆秉脸色分外凝重,拄着长刀站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搁:“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查清楚昨晚给秦家抬棺送葬的都有谁。”掉进大河里死不见尸,这些抬棺送葬的人究竞有没有出事,他必须尽快核实清楚,陆秉毫不客气地指使周雅人:“你跟我一块儿!”“我还有……”
不容周雅人拒绝,陆秉直接逮了人强行拖走:“少啰嗦。”周雅人觉得俩大男人拉拉扯扯实在有碍观瞻,没挣两下就从容放弃了。身后壮汉迟疑道:“陆小爷,那棺材怎么办?”“现在下水太危险,你们留两个人先在这儿守着,等我回头找几个水性好的船夫过来打捞。"说着陆秉冷得打了个寒颤,脚下步子加快,他得赶紧回去把这身湿透的衣服换下来,不然伤还没好全又囫囵感染个风寒,无异于雪上加霜。事态紧急,且攸关人命,二人直奔县衙。
陆秉匆匆将此事上禀,然后分别派人出去,核实昨晚给秦家抬棺送葬的人都有谁,现在有没有回家。
随后才在衙役值守的班房内换上备用的干爽衣裳。分派出去的黑子等人动作相当利索,没费多大工夫,就打听出来给秦家抬棺送葬的人都有些谁,一溜烟儿蹿访好几家,其中几户都是挨着的近邻。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令所有人出乎意料,陆秉好不容易腾出空灌一口热茶,差点烫着舌头:“什么?他们没去?!”
黑子回道:“对啊,据说是秦三临时改了主意,不打算昨晚出殡了,所以他们几个都好端端在家待着呢,谁也没去。”没去自然是好消息,说明没闹出人命来,但是陆秉却没办法放下心。“奇了怪了,"陆秉思忖道,“早上那人明明说,他亲眼看见一行人抬着棺材跳进了黄河。”
见鬼了吗?
但黄河里也确确实实落了具棺材,说明那人不是眼花,也没有胡言,不然也不会火急火燎地跑来求救。
“莫不是另外请的抬棺人?"黑子提出质疑,“还是说昨晚出殡的不是秦家?陆秉一愣,腾地站起身,火急火燎往外跨:“走,去秦三家里看看。”因为刚才听某人提了一嘴秦家要在半夜出殡,他们就先入为主地认定这支送葬队是秦家雇的,但这大清早事发突然,谁也没顾得上去秦家核实具体情况。然而当他们急匆匆赶到秦家时,里头却空无一人,原本搁置在灵堂前的两口棺材也不见了。
黑子道:“棺材呢?”
陆秉沉着脸回道:“棺材可能在黄河里。”黑子心尖颤了颤,一听黄河就想起前几天那次诡异离奇的经历,夜夜噩梦缠身,每回惊醒都满头大汗,没睡过一宿好觉,为此眼下吊着一抹淡淡的乌青。陆秉吩咐下属:“你们去左邻右舍问一问。"毕竟一行人抬棺出殡,多少会弄出点动静来,他估摸挨着的近邻应该会看到或听到些什么,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但是大家白日里劳作一天很是疲惫,夜里自然睡眠沉,不是打雷闪电的阵仗很难被惊扰。有年纪大的,倒是说好像听见一声唯当响,但并没怎么在意。因为寒冬天的夜里风大,吹落一两块瓦砾石子儿很正常,便翻个身又继续睡觉了,没去在意。
周雅人忽地想起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老妪,昨日他在秦家借住时还曾碰上过,那老妪一直在秦家帮忙治丧,周雅人当时正好听见她说:“我刚刚去请了刘大山,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帮忙抬棺,算命的说这横死的人得在晚上出殡,我也跟他们说好了……”
周雅人将此人此事跟陆秉说起:“也就是上次秦三拎着菜刀冲进鬼衙门,跑过来拦路报信的那名老妪。”
陆秉在记忆中扒拉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来这么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