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死冤召
本就怒不可遏的黄大山听到这番有理有据,外带煽风点火的推论,根本没工夫深思,直接暴怒而起,誓要将老张活撕了:“我杀了你!”“按住他!"白冤发话,周雅人这次使了五成力道将黄大山制伏在地。旁边的青年见自家叔伯挨敲,抄起家伙挺身而出:“干什么你?!”周雅人安抚:“各位先别冲动,总不能眼看着他杀人吧?”白冤开口:“黄小云已经去世两年多,按照常理,尸体早应化作白骨,但这只断臂却没怎么腐烂。”
这番话令悲愤交加的黄大山稍稍冷静了几分,目不转睛盯住那节残肢断臂。周雅人绕过尿裤子的老张,点着竹杖走近白冤:“这只断.……”白冤避开周雅人伸过来的手,将断臂拿远了些,没让对方触碰:“这只断手在生前受过酷刑。”
周雅人抓了个空,便收回手,听见白冤道:“针刺指骨,尚未拔出,期间还上过夹棍,指甲盖已尽数拔除,完全溃烂,但是血肉模糊的指头里混着泥垢,应当是双手在地上爬行导致。而且,腕部有数道很深的勒痕,"白冤判断,“兴许是在受刑时,断臂的主人使劲挣扎,绳索勒破了腕颈皮肉……单一只断手便受过如此残忍的酷刑折磨,本尊恐怕不成人形。白冤盯住哆嗦不止的老张,目如利刃:“是你干的吗?”老张大震:“什么?!”
“还是你夫妇二人干的?”
老张暴突的眼珠子好似被无数织成网的血丝牵拉着,才没能从眼眶里脱出:“当然不是!不是我们!”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白冤扫了眼残肢断口处,显然是被利器狠狠剁下来的,“你们对其上完刑,又活活把这只手给剁了下来。”“天呐。“村民们骚动不安,黄大山更是难以置信,不敢信老张居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我……我我……我…“老张激动又惧怕,几乎说不出来话。白冤乘胜追击:“你为什么要把她的手给剁下来?”“她……她她她……老张仿佛被一刀戳中了要害,已经濒临崩溃。“她怎么了?你非得把她的手给剁了?”
于是老张再也招架不住,猛地哭出来:“她抓着铁柱娘,抓着铁柱娘,死死抓着,抓着不放,那双手血糊糊的,我……”果然是他,白冤不动声色继续问:“她为什么抓着铁柱娘,抓的哪儿?”“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们找完阴媒人回来的那天,夜里路过乱葬岗,突然从坟坑里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铁柱娘的脚踝,把我们吓死了,怎么踢者都踢不开。"老张脸上五官乱飞,想起当时的场景精神便有些承受不住,“我死命拖拽铁柱娘,可那东西牢牢吊在铁柱娘腿上,一起被我拖出了坟坑。”老张的脸色青白交加,双手抱头,有些难以控制的抓扯自己头发:“是鬼,她从坟里爬出来的,是鬼,然后缠住了我们。”白冤轻轻蹙了一下眉,推测引导对方:“她不是鬼,而是你们让她做了鬼。”
老张应激似的打了个摆子:“不!不!!那就是鬼!!就是鬼!它从土里出来的,一直缠着我们不放我们走,所以,所以我就…”老张瞪直了眼睛盯着地面,仿佛再次目睹了当时的场景,面前趴着那具被他拖拽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成人形。它没有脸,因为被乱糟糟的长发完全盖住了,并一直试图往铁柱娘的身上爬。夫妇二人吓破了胆,仿佛下一刻铁柱娘就会被这只恶鬼夺舍附体,于是老张抽出绑在腰间的砍柴刀,一猛子劈在那只手上,一下没砍断,又砍了第二下,第三下……
他绷紧身体隐约听见了惨叫声,却分不清是自己的惨叫,还是自己媳妇儿的惨叫,或者是那个东西的惨叫。
老张被鲜血溅了一头一脸,终于抡着柴刀把那只手给剁了下来,不料另一只手狠狠钳住了他握刀的腕颈,地上的鬼东西猛地朝他蹿起来。老张脑子轰隆一声,一屁股摔坐在地,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铁柱娘举着一块大石头,发了疯的唯唯砸那东西的头。铁柱娘一边砸一边大哭大叫,直到将那颗扁圆的颅骨砸得塌陷下去,像颗摔破的西瓜。
那混着血的长发和大块头皮脱落,露出里头猩红的“瓜瓤",和下半张鲜血淋漓的脸,大张着嘴仿佛在惨叫,却没发出半点声息。而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上下两排牙齿被拔了个稀稀拉拉,牙床红肿不堪,满嘴散发着腥臭恶心的血腥气味。
血浆溅进了老张眼睛里,他的视线变得猩红一片,在巨大的刺激下开始精神恍惚,很难分清当下发生了什么。
终于他们砸死,不对,终于他们摆脱了那只纠缠不休的厉鬼,两个人浑浑噩噩逃回了家。
后来发生了什么,老张都昏头昏脑的不怎么清醒,他甚至没能力回想乱葬岗的那一夜,就跟脑子短路似的,记不大清了,直到昨夜一一老张惊恐万状的胡乱转动眼珠子,好像在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然而他无处可遁。“我们要给铁柱配骨,给铁柱配骨,昨晚,昨晚,"老张反复絮叨了两遍,挣扎着陷入惊惧无比的回忆里,艰难组织着语言,“昨晚我们在这里给铁柱配骨的时候,那东西居然又来了,它又来找我们了,张着血盆大口,扭着半拉血淋淋的头,朝我们横着爬过来,好像在说′我的手,我的手。”如此绘声绘色的阐述听得众人心中悚然,再看白冤手里那截残肢,顿时寒毛倒竖,好像下一刻这只手就会活过来到处抓人,就像把铁柱娘和黄大嫂推下悬崖那样一一乡亲们已经自行脑补出了残肢作祟杀人的现场,此劫此难显然是厉鬼索命所致。
众人下意识后退远离,某人手里的铁锹不慎掉在地上砸了脚,啊地叫出声,惊起不小波澜。众人再也按捺不住想要逃离此地。“她怎么还敢抓着那只断手,不要命了么?!”“赶紧走吧,这地头可是乱葬岗啊,到处都是孤坟野鬼,不能久留。”边说着,人们已经三五成群的开始撤离,谁也不愿意多待上半刻,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暴脾气黄大山俨然也被老张讲出来的邪乎故事吓到了,一把扯住侄子给自己媳妇儿收尸。
人群要散,老张惊恐四顾,也颤巍巍朝铁柱娘爬去,费力将尸身往自己背上拉:“帮,帮我……”
没人愿意帮他一把,反而全都避如蛇蝎,生怕沾上晦气。白冤看着哆嗦又笨拙的老张,总算明白他家里那一屋子鸡血鬼画符是怎么回事。
被自己砸掉半个脑袋的东西生生缠上,是个人都可能会吓失心心智。铁柱娘被老张拉到背上,脑袋耷拉在肩头,双眼死不瞑目瞪大着。白冤注意到铁柱娘受伤流血的左限,抬步走过去。她稍一靠近,老张就吓得手忙脚乱,差点要弃尸逃窜,但好歹将铁柱娘拽到了背上,在白冤即将靠近之际撒腿就跑。白冤欲拦住对方,联想起方才啄向自己的乌鸦:“她的左眼像是被啄你…”话到一半白冤蓦地停住,神魂中骤然响起一声不甘而又凄厉的“冤枉",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周雅人察觉道:“你说什么?”
白冤缓了数息,强自镇定道:“铁柱娘的左眼有伤,我怀疑她方才是被乌鸦啄了眼睛才会掉下悬……
冤枉一一
冤呐一一
她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周雅人警觉不对,下一刻,便见白冤所站之地忽然起了阵不祥的风旋,卷起她的衣带和青丝。
周雅人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无措,因为那盘旋在白冤周身的不祥之风奏响了他腰间的律管,哀怨凄绝一-又是死声!
紧接着,风旋逐渐收束形成伞盖,缓缓罩住身形逐渐虚透的白冤。“报死伞。"周雅人的脑中蓦地闪过这个词,情急中脱口,“怎么回事?”“冥讼。"白冤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好似被伞盖罩在了另一个时空,她终究挣脱不得,不得不遵从天命强加的法则,“死冤可以召我。”“什么?"周雅人看见伞盖下凝聚出一行辨识不清的铭文,古老的铭文,像一片片铂金字体,流光浮动起来,每一颗铭文利刃般扎进白冤的眉心,烙下烫金色的疤。
直到旋风一样的伞盖将白冤整个罩进去,像陡然刮来的疾风带走了一切,白冤在他面前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截残肢断臂。周雅人瞪着一双惊愕不已的盲眼,冲上前却连对方的衣襟都没能碰到:“白冤!白冤!”
回应他的只有腰间律管的余音,周雅人后知后觉白冤方才那句冥讼,她说:死冤可以召我。
再结合律管奏出的死声,周雅人立刻反应过来这可能意味着什么,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孙绣娘在鬼衙门以死为祭的场景,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倒挟报死伞的白冤。
吹响律管的是召白冤的死冤。
一定出事了!
哪里出事了?
“白冤!"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白冤,你在哪儿?”当然无人应答,白冤经死冤所召,被报死伞裹挟到一间潮湿腥臭的地牢,这里蛇鼠成群,虫蚁乱爬,梁上倒吊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哦不,确切来说,梁上倒吊着一个受过鞭笞、浑身血淋淋的死人。鲜血滴答滴答,不知是从哪个口子流出来的,在凹凸不平的地上蓄出一摊血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