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赈济自是无从谈起。
彼时,府中百姓大多已经断炊,顾念清不忍见发生饿殍千里,百姓易子而食的惨剧,加之时间紧急,于是私自开仓放粮,最终活生民无数。
然而,顾念清的这一举动却惹恼了巡抚,巡抚认定他自作主张目无上官,于半年后罗织罪名上报朝廷,将他举家流放至塞北苦寒之地。
因此沈瑛对了顾念清,除了亲情和感恩外,还有一层崇敬在里边。
“小舅,你如今回京后在哪落脚?”
沈瑛问道,因为顾念清当年是被抄了家的,家中宅院屋宇都被收走了。
“我在你大舅家住着。你姐姐本也在那,只是你南边的姨母想她想得慌,非要她过去住一阵,她就过去了,所以眼下她也不知道我回来了。”
顾念清说到这,又对沈瑛作了解释,“这些天我一直想告诉你们兄弟俩我已经回来了,只是回京后着急要办的事太多,以至迁延至今。”
“事情一件一件办,若有不顺利的地方找我便是。”
沈瑛说道,“还有,大舅家离贡院甚远,驰儿往来考试,恐有不便。正巧我也要在贡院附近住店,驰儿不如与我同住?到时候照顾着也方便些。”
“那我和驰儿,就承了你的美意了。”
顾念清说道,“驰儿,还不快谢谢表哥。”
“谢谢表哥。”
驰儿怯生生地说道。
沈瑛笑着拍了拍驰儿的肩膀,
“谢什么谢,都是一家人。”
“对了小舅,咱们找个茶楼坐坐吧。”
“这么多年不见,我可有太多的话想跟小舅说了。”
顾念清一口答应:“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说完,两人就找了间茶楼,就着点心边品茶边聊。话语间,沈瑛得知舅母和小表弟因缺衣少食,在流放之初已已身故塞北,眼下顾念清一家已只剩他和顾驰。
“顾驰才回来时,也是面黄肌瘦的,这些日子蒙你大舅一家悉心照料,气色才好了不少。”
顾念清说到这,眸中浮现酸涩,擦了一把眼睛。
“小舅,人死不能复生。”
沈瑛深吸一口气,手掌轻轻搭在了顾念清小臂上,轻声安慰道。
“我恨他们,恨极了。”
就在这时,原本怯生生的顾驰冷不丁来了一句。
沈瑛和顾念清同时看向顾驰,面对他眼中极致的恨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瑛很清楚,顾驰恨的是谁。
视百姓如草芥,罗织罪名陷害忠良的巡抚,朝中不问青红皂白,依巡抚一面之词问罪的上官,还有不辩忠奸马虎复审的有司官员……
顾驰该恨他们吗?
确实该恨。
他小小年纪,就无辜被放逐至荒无人烟的塞北,在那他失去了母亲,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弟。
包括沈瑛在内,任凭谁遭遇不公待遇时,内心都会埋下仇恨的种子。
仇恨的种子可以生根发芽,只是在它生长的过程中,须时时修建,不能任其生长。
否则,仇恨的种子太容易变得繁荣茂盛,而一旦它变得繁荣茂盛,生命中其他的美好种子,就会遭到挤压,最终枯萎。
而人的眼睛,最终将会被肆意蔓延的仇恨藤蔓所遮挡,看不清自己的前途,忽视掉整个世界,甚至最终在仇恨支配下走向歧途。
而顾驰,已然有这个苗头。
想到这,沈瑛看着表弟清俊的少年容颜,还有单薄瘦弱的身材,感到有些心疼。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恨得好,这些人该恨。”
沈瑛对顾驰说道,“恨完后,你要好好想想。光这样恨下去,你以后能否对付得了他们。”
他不喜欢说教,更喜欢用提问题的方式,进行引导。
更何况,对一名幼年失去慈母、幼弟的少年进行说教,未免过于残忍。
面对沈瑛的问题,顾驰神色为之一动,本来凝固在整张脸上的恨意,有了松动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