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申城圈子并不亲近,加上巡演事忙,周晚星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从刚刚的对话里不难摸到蛛丝马迹,对方的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就那个外界盛传的,"舒姻多少还是有点犹疑,“……陆司南的白月光。”猜到了是一回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可能时千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眉间就已经皱出了道道沟壑。巧了吗这不是。
白月光怎么还都喜欢扎堆出现。
尽管她很清楚,她和陆司南大约是不会发展到令互相都难堪的地步的,但仍然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影响到了心情。舒姻作为一个平日里阳春白雪的艺术画家,当然很难是个热衷听八卦的性子,只是因为时千和陆司南结了婚,才对此尤其关注,但这一段毕竞是接近十来年前的故事了,并非所有人的记性都这么好,所以她也没打听到太多细节,拼凑不成故事的全貌。
短短的安慰也显得苍白:“你别想太多,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的,没事。"时千勉强笑了笑,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抓握着杯壁的指腹都已经用力到微微泛了白,手背隐约可见青筋。舒姻看她这个模样略略有些心心堵,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背,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失了声。
“真没事,"时千笃定地摇头,轻声说:“你去画吧,我自己坐会儿。”窗外路面都尚未被蒸干,明媚阳光下被照得泛金的细雨又如丝线般落了下来,天际边缘朦胧地露出了点彩虹的影子,缥缈虚无。舒姮沉默地转身走到画板前调了下高度,双手环抱在胸前,久久也没拿起画笔,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频频落在发呆的时千身上,看了又看,说不上来的心情复杂。
两人认识其实已经很多年了,说来也巧,那时候竞然彼此都在人生的低谷期,她在治疗手伤,时千在瞒着贺锦予悄悄看心心理医生。在异国他乡的相遇,相似的成长背景,交际圈的微妙重合,很快就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这几年各自都忙,见面的时间不如从前多了,有时候她也会想,人生的经历真的很奇妙,好像她见过的那些时千显露出来的脆弱易碎,已经是上辈子才存在的了。
一直以来都在努力自救的这个小姑娘,分明就像是永悬的月亮,抬眼就能看见她的光。
所以她一点也不希望看到,会有任何可能的重量拖着小月亮往下落。过了许久,时千才留意到画架后面一直不断投过来的视线,淡淡笑了笑,转而问了个与刚刚的话题不太相关的问题:“舒姻,你以前见过我妈妈,你觉得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一下到了这儿,但舒姻撑着腮回忆了下,还是轻轻答了:“阿姨应该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了,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就是被抢包那次,你怕她担心不肯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其实我能看出来她有点着急生气了,但趁着去厨房端汤锅的时间就已经处理好了情绪,出来就还是跟你好好说话了,我以前就很好奇想问你,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也不是,"时千语塞片刻,闭了闭眼,“发过的。”舒姻愣了半响,只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啊,那年时千八岁。
大概就是沈心怡不告而别,时隔多年却和时长远在街上偶遇的那个时候。舒姻对贺锦予的印象,大约就是贺锦予本来应该一直保持的模样,温柔,从容。
时千自认自己小时候并不是个天使宝宝,调皮捣蛋的时刻也不在少数,但在八岁之前,贺锦予真的从未跟她急眼过,永远是轻声细语,是如沐春风的,身边所有的小朋友们都羡慕她有一个情绪稳定又讲道理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来的变化才更显得唏嘘。枫桥公馆里那没日没夜的争吵声才更令她无法忍受。哪怕她长大之后已经明白,贺锦予跟时长远只是商业联姻,感情淡薄,甚至谈不上曾相爱过,在这个故事里,最应该为此负上责任的,是那个既无法将自己的爱人娶进家门,又无法安分地遵守婚姻契约的男人,是她那个无能却收不了心的父亲。
但是沈心怡还是无可避免地在她的童年里留下了一笔浓重的阴影,让她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本能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是怎么被塑造成为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的。
所谓阴影,就是轻易难以跨越,就是画地为牢。她似乎很难不去担忧,会不会也有一天,自己也无意之间重蹈覆辙陷落进去,也变成这幅模样。
其实舒姻已经自诩是时千最亲近的朋友,但却也是头一次听到她说起这些过往,听完之后就一直皱着张脸,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说。一会儿想跟她说”你看,你妈妈最终也还是走了出来”。一会儿又想跟她说"你承受得起任何结果,随时随地都有退路”。可思忖了很久,最终还是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你不会的。”“嗯?"时千揉揉脸,颇有些当局者迷的意思。舒姻眨了眨眼,“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底线,也许你应该对陆司南保留一点信心。”
有那么几秒,时千完全愣怔了下来。
保留一点信心。
大概是因为本就被反复的情绪堵得心头窒闷,听到这句话,她忽地想起在车上时陆司南干脆利落回答的那句"没有”,当时翻涌上来的懊恼竞然在这时候平白消散了大半。
而且似乎,她也终于触及到了自己心心理障碍的边沿,隐约看见了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的本质。
“你说得对。”
“你们是不是应该要请我吃顿饭才对了?"舒姻笑眯眯地看着她脸上如同冬去春来冰块消融的表情变化,“要是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时千也笑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舒姻适时地挑了下眉,“我已经订了隔壁的chef's table,只能请小陆总慷慨买单了。”
“好说,"时千挽了挽耳边散落的碎发,一锤定音:“千万别跟他客气。”隔壁,她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简约的招牌。L'avventura,一家以绝顶昂贵而风靡申城的意大利餐厅。大
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杞人忧天总显得有点笨蛋。所以一行五人坐在隔壁需要提前三个月预约并且人均消费不设上限的餐厅时,气氛倒是出奇地好。
尤其是秦默,完全没有自己是独自与两对夫妻在一起吃饭的电灯泡自觉感,一派自在,甚至吃得风生水起的,整个桌上就数他食量最好。倒也对,绝顶昂贵相对应的当然是与之匹配的环境服务,繁复美学为基准的优雅意式风格,复古与现代交错碰撞,坐在这里面,透过两层阳光板过滤的光线都显得更温和,光影朦胧,菜品也是极致的精致与味蕾的盛宴,没理由不享受何况一一
“听说今天有人买单?”
秦亓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悠悠将目光投向陆司南。秦默作为边缘人物完全没有信息源,但只迟疑一秒,就直接选定了站队,当了回复读机:“听说今天有人买单?”
陆司南放下刀叉,不以为然耸了耸肩,“为什么?”时千坐在旁边已经吃得半饱,慢慢喝了口茶,有点苦,又换了杯普通的白开水漱了漱口,没急着出声解释。
舒姻只看她一眼也即刻心领神会,闭嘴没提这一个上午两人聊过的那些心事,就挺含蓄地表达了下自己的功劳:“我是觉得吧,小陆总有必要答谢一下我这个爱情顾问。”
“爱情?"秦默似笑非笑抓住了重点。
这两个字倒是莫名取悦到了陆司南,抬眼,声音藏着点隐隐的愉悦:“你有意见,不然你来?”
秦默没意见,只不过本人还没说话,倒是秦元立刻站了出来拒绝:“他不行。”
舒姻&时千:“为什么?”
秦亓根本没有为人兄长的觉悟,平淡陈述道:“他没有爱情。”如果是这个理由那陆司南完全接受,不再多话地点了点头。“我来。”
秦默:…??”
做个人吧。
一顿饭的功夫友谊就全都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