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发病
海面漆黑一片,唯有昏黄的灯笼还在亮着,发出蓝白的火焰,如同盏盏鬼火,没有受到暴风雨的影响。
听到脚步声,男人垂落的睫毛微颤了一下,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在他抬眸的那一瞬间,神秘高贵的紫色虹膜映出提灯的火焰,迷魅瑰丽,只是亢奋地有些不太正常,还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怪异。宴遇见他面带微笑,手中持着一把镶嵌着锐晶石的匕首,朝地上早已没了生息的尸首捅去,带着令人心颤的狠意,一下又一下。哪怕腥臭的血溅了一脸,也丝毫不在意,宴遇被这一幕惊得顿口无言,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是……在做什么?
半响,容絮终于停了手,把滴血的匕首丢到一边,站起身来面向她。男人嘴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大片浓稠的血液沿着指尖滴滴垂落。他顿了下,将沾了血的右手抬至眼前,视线由上而下从指尖缓缓扫到腕骨,随后移向宴遇,轻轻问道:“看了这么久,有趣吗?”宴遇身体绷得笔直,极度怀疑起自我。
都说东璃容家的少主霞姿月韵,仙露明珠,性情也同样的雅量高致,如今见到了,外貌的确如此,可这性格也差得太远了些吧?可看对方眼神,似乎她不回答或者敢答一个“不"字就要立即把她弄死,宴遇无法,只能硬生生憋出几个字:“呃,有超…”容絮垂眸,无声无息地咀嚼这几个字,低低笑了两声,忽然朝着宴遇慢悠悠地道:“既然觉得有趣,那我把你变成他们那样吧,你觉得如何?”只是他明明是在笑,笑得无比开心,可宴遇却觉得疹人到了极点。宴遇吞咽了一下口水,连连摆手道:“这个这个,额,我看还是不了吧。”“这样啊。"容絮兴致变得寡淡,前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神情冷淡,满脸漠然。
宴遇全神贯注盯着他,全身上下都防备到了极点,生怕他突然暴动给她来那么一下,那可就全完了。
就这般盯了一会儿,容絮似乎是从那种极端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眼睛眨了眨,冷漠无表情的面容上扯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容来。还顺道安慰了她一句:“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这些可都是本该就要死的人,我只是出于好心帮他们解脱罢了,"容絮十分随意地扫了一眼满地的尸首,好整以暇道,"他们该感谢我的。”尤其是最后一句,即便声线控得再平静,可那微微上扬的颤音,还是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压都压不住的兴奋。
见人没回应,容絮目光凝向宴遇,一步步走向她,慢慢道:“算了,不为难你了。”
宴遇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来:“这、这怎么算是为难呢?我非常理解。”
个鬼!
宴遇一边往后退,一边悄悄取出一粒爆破丹。就在她打算动手防御之时,容絮忽然停了下来,眼睛也从幽深的凝夜紫恢复成了淡淡的楝花紫。
他看着满手的血污,垂下的眸子里满是厌恶。见状,宴遇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怎么好巧不巧遇见了这一位!
她曾听谢师兄说过,宿泱榜打法凶残轻易惹不得的,除却剑宗那两位,就数这位和无妄海贺家的贺兰殊。
巧的是,后面两人和前面两人一样,都是出自于同门同派。也幸亏没打起来,要真打一一
她肯定是打不过的。
那可是容絮!
天策宗的首席弟子,东璃容家下一代的家主。可谓是锦绣繁华中滋养出的贵公子,权势斗争中厮杀出的容氏蛊王。比宗门家世比不过,比实力?那更别提了,所以说,她一个可怜无助的丹药师拿什么和人家打?
师尊为什么不让谢师兄来啊,毕竞同为头部世家子弟,又长年居于宿泱榜,他们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噢,对了,这事之前谢师兄便已离开虞渊谷,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听师兄师姐们说昨日也才刚回。
就在宴遇暗自犯嘀咕时,容絮伸指揉了揉太阳穴,失笑着喃喃自语:“雨天见血,果然又犯病了啊…”
似乎是有些无趣,他的表情十分地疲倦恹冷,慢腾腾地取出一条锦帕,期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少女腰间挂着一枚蓝色的九瓣莲印章,花瓣纹理细腻,向里卷曲收缩,莲蕊中心悬有一颗深绿色的丹珠,旋动时灵光隐绽,清润不失璀璨。药王阁阿……
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是被吓到了,和见到他发病时的其他人一样,眼睛里的惊恐藏都藏不住。
无聊,没意思,令人厌烦。
容絮眼下生出讽意,不过只片刻他就收敛好情绪,气定闲神道:“抱歉,我一时受了刺激,失去了理智,还望道友见谅。”“原来如此,"宴遇挠了挠眉毛,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呵呵,不过没事…容絮耸了耸肩:“你要相信,从本质上来说,我还是一个善良、比较有正义感的人。”
他顿了下,忽然悠悠地笑了一声,眼里却没丝毫笑意:“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嗯,有些离经叛道。”
说到这,容絮轻轻一叹,颇为感慨:“噢,就像现在这样,那是因为我患了病,并非我的本意,这位道友,你能明白吗?”可惜了,这一次,没藏住,又不能随便杀了。他又撇了一眼宴遇腰间的印章。
“明白,我当然明白!"宴遇被他看得心底发怵,赶忙强调了一遍。她脑海里迷迷糊糊记得,容家的少主有段时间是生了重病,不过怎么从未听说过是这种奇怪的病?
撇下心中的疑问,宴遇看着满地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以及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凄厉声,知道云舟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还是不小的事,否则容道友不可能会变成刚才那样。
于是又问道:“敢问道友,这云舟出了什么事,这些人为何变成了这样?”容絮俯视着幽深的海面,叹息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宴遇支着耳朵,结果等了半响都没等到下文。说来话长,所以就不说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容絮弯唇,笑着说:“啊,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宴遇表情僵硬:“容道友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道友难不成认识我?”
听到她的称呼,容絮颇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落在海面上的目光睨了过来:“可若是见过,再怎么说也该有些印象的,可我却丝毫不记得。”他就算是疯了,记忆力也不会下降到这个程度吧?宴遇见他似乎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容道友误会了,只是偶然间曾听师兄说过,说容家的少主额间有一道红色印记,这才认了出来。”“原来如此,"容絮低垂着头,眸子微微半阖,不慌不忙地来回擦拭指间的污血,随意道,“想来道友口中那个师兄应当是谢徊雅吧?”宴遇正疑惑他是如何猜出来的,忽然想起来,谢师兄的母亲和容道友的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姊妹,若论关系,他们可是实打实的表兄弟,也就老老实实道:“正是谢师兄。”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噢,还没向容道友介绍,我叫宴遇,来自繁洲虞渊谷药王阁。”
晏家?
容絮了然。
也是,晏家秉承救世济人的理念,和那些贪婪无度,恨不得吸髓敲骨的世家门阀不同,又因同属繁洲,子弟大多数都入了药王阁。虽说在十二世家之中被称为异类,尤为不讨好,但不得不说他们很受凡世那些普通百姓的欢迎追捧。
等擦拭完手上的血,容絮将那方勉强能看出绣的是桃花、沾了血,像是用了许多次早已带了旧痕的帕子给仔仔细细收了起来。象征性地朝宴遇露出一个优雅得体的笑,缓缓道:“虽说宴道友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
“太微府昆虚界天策宗,容絮。”
宴遇点点头,不经意间扫过他嘴角的那抹笑。忽然发现,这笑容虽然堪称完美,但脸部的每一处微妙变化都恰到好处,仿佛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精心打磨,仅仅是出于礼节而不是真心。容絮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但懒得在意。毕竟他每次发病过后心情都会疲怠乏倦,通常不会见人,更没那个功夫再去同旁人虚以逶迤,伪装自己。
如此这般,已经是看在药王阁和晏家的面子上了。然想到这一出事故,容絮还是略有些不悦,手指轻轻捏了捏腰间挂着的鹤纹镂空鎏金香囊。
苏予辞手底下的九术原就是这样办事的?
这和那群未经开化,只知茹毛饮血的妖物有何不同?虽说这些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可毕竞都是些无辜人呀,如此行事还是太过血腥。
想来妖就是妖,即便受了开化也和他们这些秉承高洁的乌衣子弟不同,当真粗暴野蛮到了极点。
早知如此,他就不帮这个忙了。
容絮漫不经心地想,等此事一了,还是要恳请族老们多散些钱财,好请灵寂台的那群秃头和尚替他们做场法事,以全了他的善心,这才算尽善尽美。但很快,他就将那所剩不多的善心扔到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任由它落灰蒙尘。
可见是毫无诚意的。
宴遇瞧见了他的举动,便以为这位顶级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定是极喜爱鹤的。可惜云鹤一族在六年前不知被哪个狠毒凶残的魔头给灭了全族,直到现在上宗还没能查出个头绪来,搞得那些灵兽仙禽惶惶不安,生怕成了下一个云鹤族不过好在就这一起,后面倒也无事发生。
就在她痛惜之时,容絮抬起眼,忽然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