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灯碎
这两日,姜稚鱼身体不适,一直都待在石屋里,哪里也不曾去。关内去参加海神祭了,容道友不在,苏道友不知在忙些什么,很晚才能回来,只留她一人。
临近傍晚,石屋渐渐黯淡下来,姜稚鱼下了床,将堂屋里的皮油灯点亮,看着木窗外的海天一色,心情低落。
每逢月事,她的情绪都会这样,变得更加敏感。她翻了翻储物袋,将之前宿姜在玉河给她赢来的兔子花灯拿了出来,出了门,蹲在石屋门口,将花灯重新点燃了,拿在手里观赏把玩。想到了宿姜,又想到了玉河那晚极其热闹繁华的中秋夜市,姜稚鱼心情转好,慢慢笑出了声。
到时候可以提着花灯,和关内一起去看她说得那片蓝色的海。“哪来的?”
姜稚鱼蹲在石墙一角,正拨弄着兔子花灯的耳朵,闻言,愣了愣,视线不自觉缓慢上移:“容道友?”
又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人:“苏道.……他们是一起回来的?
容絮蹲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脸上带着笑,又问她一遍:“哪来的?”姜稚鱼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之前在玉河,就是中秋夜市,宿姜给我买的。”
她回忆时,脸上还带着欢喜的笑容,能看得出来,她很开心,也很喜欢这个丑陋又廉价的花灯。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容絮站起身,冷漠开口:“这么廉价的东西,也就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喜欢。”
姜稚鱼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停滞住。
容絮越看越生气,目睹着她脸上刚刚流露出的温柔与喜悦的神情,蓦然生出一种他渴望已久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正在被他人肆意透支掠夺的恨意。“拿来。"他的语气偏执而不容拒绝。
姜稚鱼垂着头,把花灯牢牢护在怀里:“这是我的,不给你。”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呵。”
眼眸幽紫,容絮轻轻笑了一下,复又单膝半跪在她面前,挑起她的下颌,以一种轻柔的语气,开口道:“不给我,是吗?”他松了手,姜稚鱼刚想松一口气,却猛然被捂住了嘴,“砰"的一声被压在她身后的石墙上。
手很大,手指也很长,带着微凉的湿意,姜稚鱼的大半张脸都被捂住,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
“我现在不太想听姜姑娘说话。”
容絮捂着姜稚鱼的嘴,嘴角噙着笑意,说的话却是十足十的过分:“为了防止接下来姜姑娘说些惹我不开心的话,就只能先这样了。”他就这样面带笑容地看着她,腿不断往姜稚鱼两腿间抵进,姜稚鱼的身体被迫上移,坐在他的大腿上。
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搭在姜稚鱼怀里的花灯上,五指慢慢合握。那个漂亮的,姜稚鱼很喜欢的兔子花灯就这样一点点化成了碎屑,从他握着的白皙柔软的掌心里,流沙一样簌簌往下落。明明能直接让它消失得一干二净,可容絮就非得留下点痕迹,让她亲眼看着。
姜稚鱼的瞳孔不断放大着,两只手拼命挣扎着,去拉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眼睛反复闭合,姜稚鱼想说什么却被死死捂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呼吸不畅,柔软的,濡湿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一下又一下。容絮心心情很好地凑到姜稚鱼耳边,压低了声音,调笑似的说了一句:“姜姑娘,你看,你不给我,不还是坏了吗?”手稍稍松力,微弱的哭音从掌心传来,像是毫无反抗的能力:“你不能这样,这是我的,是宿姜给我的.………
姜稚鱼拦不住他,也拨不开捂着她嘴的手,气急了,也不再害怕,直接伸长了手臂想去抓那张于旁人眼中清丽脱俗,在她眼里却极其可恨的脸。可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即便都跪着,姜稚鱼还坐在容絮的腿上,她也根本够不到。
力气使过头,手一下子落在地上,手掌心被地上的碎石擦破了皮。容絮脸上的笑,红炉点雪般,顷刻间,就化了。他松开手,站了起来。
姜稚鱼没有办法,托着受伤的手,疼得一边哭一边去看苏予辞,希望他能帮帮她。
容絮随着她的视线,转头,和苏予辞在半空中对视了一眼,只有一眼,便各自移开。
就在姜稚鱼以为苏道友还会像上次那样替她说话时,苏予辞顿了一下,直接忽视了她,推门进去。
他不过是稍微有了点兴趣,可这点兴趣并不足以动摇他的想法。苏予辞想着。
非要一次次都做得那么难堪,不给彼此留一点体面,什么意思啊,容絮?是试探他吗?
还是自以为是地觉得他有了破绽,有了弱点,会心软?那就比比看啊,看谁够狠,谁又是最后的赢家。四周一片昏暗,草席被拉了上去,苏予辞立在木窗下,去看远处的黑海红月,以及那抹,突兀的粉。
不过他的确是没有想到,这样菟丝花一般的存在竞然会有胆量爆发出自己的怒意。
他还以为,无论他们怎样过分,她都会默默承受,想来,还是不够怕。只是转眼间,她还是屈服了,变成了苏予辞所熟悉的、哀切求饶的模样。他想,这样才对。
见苏予辞进了屋,容絮垂眸看她。
姜稚鱼看着面前的一地碎屑,鼻尖通红,哭得抽噎。花灯已经被彻底毁掉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变不回原样。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眼角滚落,落在两颗鲜艳的石榴石、小兔子原本的眼睛上。
她在哭,小兔子也在哭。
“容.……”
眼泪止住,姜稚鱼慢慢抬起头,望着他。
本该白皙的肤色雪压桃花般呈现出一摧即折的脆弱感。明亮的眼也像一扇苦涩的窗,眼中是一半无尽的水色,一半凄哀的深黑,憔悴荒凉。
她没有如往常那般,客客气气地喊他“容道友”,而是慢慢地,轻声说:“我没有得罪过你,”
那两颗石榴石被她紧紧握在手里:“你不能这样一一”“这样欺负我的.……”
容絮没有说话,没有反应,立在那里,漠然地看着她,燕颌仙鹤一般的贵骨,撑起那张月鲜珠彩般阴柔皎丽的面容。长长的睫搭了下去,像江南古镇下起细雨时的烟雾缭绕,隐约朦胧,让人只能雾里看花。
湿润的海风弥漫着腥咸的气味,贴着皮肤。容絮看着她眼眶里那颗不断打转的水晶珠子从下眼睫溢出,又看着那滴泪顺着脸颊一路滑行。
在即将从下颌坠落时,容絮转身离开。
她到底还是没有含住那一滴泪。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泪珠刚好落到地上,卒然,砸出一个小小的坑。他那样的坏,姜稚鱼眼泪汪汪地想着,她又没有得罪过他,他怎么可以对她那样的坏。
她抹了抹眼泪,步履蹒跚,往屋里走。
被海风一吹,那片石墙处,最后,只余下一点血迹。姜稚鱼从堂屋穿过,又从苏予辞身边经过,没有看他,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洗了脸,饭也没吃,就躺床上就寝了。苏予辞笑了笑,灯火在薄而白皙的眼皮上勾画出一道淡色的阴影。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皮油灯不停闪烁,片刻后,直接熄了。
海边,苏予辞碾着脚边的残肢断骸,听着耳边那所谓“海中霸主"的惨呼哀嚎,心头冉冉浮起的那股薄霾还是没能散去。喉结微微滑动,苏予辞突然低笑出声。
唇边的那点笑在红月下阴翳怪艳,像晚春不息的鱼骨血昙,葳蕤亭亭,泛滥成灾,又渐敛渐收,消失不见。
给他摆脸色,是吧?
夜已深,姜稚鱼独自面对着光滑的石墙,哭着哭着,哭累了,便睡着了。容絮站在阴影中,使劲扣着食指侧面遗留下的那道很浅的疤痕。他想不明白,不过就是一个破灯笼,有那么伤心吗?她若是喜欢,他可以给她更好的,比这好千倍、好万倍的,他都可以给她。非要因为这个破灯笼和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