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榷泠,裴榷泠.……
容絮看着床铺之上侧躺着的那具身体,满眼都是哀怨。他就那样好吗!?
非要喜欢他不可,一点点爱都不愿意分给别人,明明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没有人的…….
黑夜中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容絮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像是藏在深林中的毒蛇,于暗夜之中终于有机会褪去那层温良的皮,肆意且优雅地露出华丽而危险的鳞片。
“不,我偏不让你们在一起。”
容絮来到姜稚鱼床边,握住她的手腕,抬到他眼前:“疼吗?”“你最怕疼了,一点点伤口都要哭好久呢,"容絮语气里带着怜惜,将唇轻轻贴了上去,“我知道的。”
那道伤口渐渐愈合,完好如初。
“疼死你算了。”
华丽的嗓音里溢出低低的笑,容絮躬身俯在姜稚鱼耳畔,又忽然发了疯,柔软地,狠毒地道:“只有这样,你才能听话一点。”“我们本就应该在一起,命中注定的,可你非要与他纠缠不清,和离了,死了,都还要念念不忘!”
眼中几不可察地涌起戾色,笑声诡异病态而疯狂:“否则也不会给了谢徊雅机会,让他趁虚而入!”
“所以后来变成那样,怪我吗?”
“是你的错啊,"容絮轻叹一声,素白的指腹抹掉唇上沾染到的那抹血,幽怨道,“你这个撒谎精,小骗子。”
他坐在床边,托着腮,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姜稚鱼抱了起来,抱去了东侧房。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不是吗?
东侧房的床铺被褥都已被太簇换了新的,柔软舒适。容絮抱着姜稚鱼,怕吵醒她,在她额间轻轻点了一下。“你知道吗?”
容絮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很轻:“在谢徊雅进行第一次回潮时,我的身体在那条变动的时线上陷入了昏迷,一直沉睡不醒,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废人,我的神识则因为那个法源被迫跟着你,亲眼看着你们做尽了这世间夫妻所有亲密之事。”
“他故意的,故意将这一切炫耀给我看。”容絮抑制不住地凑到姜稚鱼耳边,嗓音里带着缱绻的温柔,低声道:“可那个人本该是我啊,却被人硬生生夺了去,还是谢徊雅,我怎么能不恨,姜稚鱼,你告诉我,我怎么能不恨?”
说着往日的旧事,容絮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更加阴冷起来。清艳阴柔的脸庞慢慢浮上一层阴影,语气越发地柔和,缩在眼眶里面的紫色长眸却像是从冬眠中醒来的冷血蛇类:“所以,在谢徊雅进行第二次回潮时,我只用了一夜就醒了过来,是不是很快啊?”长而美的蛾眉微微蹙起,略带着点忧愁,容絮哀怨道:“可要是不快一点的话,我岂不是还要像第一次那样,当个昏迷不醒的废人?”原本低柔的嗓音突地变得生冷起来,转折的很突然:“看着你同其他无耻下贱的野男人,亲密交欢?”
“哈,怎么可能呢?”
夜深人静,容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睡颜,像以往那样,抱着姜稚鱼,渐渐入睡。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睡得,第一个好觉。
然而,那个缠绕已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噩梦还是再次席卷而来。时光按着既定的河流向前流淌,一切都还尚未改变。那几百年来,容絮带着姜稚鱼到处寻医治病。天水界玄度八百一十九年,元日,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东璃容家,一夕之间沦为废墟,全族上下无一活口。
这个消息传来时,早已成为容家家主的容絮还在替姜稚鱼煎药。他端了煎好的药,坐在床边,听着从容家拼死杀出的姑洗汇报情况。面上没有多少波动,容絮像往常那样一勺一勺细致地喂她。姜稚鱼哭着,喂进嘴里的药有多少吐多少,断断续续地说着:“是我,都是我的.……
容絮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姜稚鱼,你看,我多狼狈啊,我容絮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像一条无家可归被人四处通缉的败大。”他放了碗,看着她满目的泪水,虚弱的面容,无奈道:“你往日里的咒骂,眼下都已成了真,你怎么还是一点都不知道体恤我呢?”那段被天水界世家宗门通缉的日子,天气总是不好,不是阴天就是下雨,人也总是杀了一波又来一波。
几乎每晚,容絮都要听着姜稚鱼在他耳边小声哭泣,说:“容絮,我好痛啊,我真的好痛….”
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呕血。
容絮把她嘴边的血擦干净,就那样看着,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一半冷血至极,漠然旁观。她哭多久他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直到她重新入睡。第二日醒来,雨还是没有停。
姜稚鱼面色红润,似乎已经好转了些,她对容絮说:“我想吃知记的糕点,里面带了点山楂的那一款,还有桃酥,你去给我买一点,好不好?”容絮没吭声,姜稚鱼拉着他的手,亲了亲他的眼:“药好苦啊,身上也好疼,吃点甜的,我吃点甜的就不会那么疼了。”看他似乎想要去喊手下来,姜稚鱼又开始掉眼泪,一声声地埋怨他:“我想吃你亲手买的,你以前经常给我买的,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觉得我是你的累赘?″
雨很大,容絮让他们看好姜稚鱼,下了楼,去买她说的那几样糕点。他回来得很快,很怕姜稚鱼出了什么事,可是呢,他看到了什么?织幻灯碎。
满身,满脸都是血,早上刚给她换的那件漂亮衣裙没有一处是洁净干燥的。见他回来了,还对他笑。
容絮不明白,她怎么能笑得出来啊?
手里的糕点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她的血浸透,容絮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似乎是灯碎后痛到实在受不了了,她伸手拽住他的衣摆,笑着笑着就又重新哭了起来。
哭着说,说什么呢?
声音太小了,听不清,容絮跪在地上,仔细辨听着,终于听清了。她说她真的受不了了,她说她不想活了,她说都是她的错,要不是因为包庇隐藏她的身份,要不是因为她乱跑,故意泄露容家的护族大阵,容家不会出事最后一句是:“要是有来生的话,我会偿还,弥补你。”人已经死了,可容絮却像是没看见,去亲她的脸,柔声回应着她:“不是你的错,哪里是你的错呢?错的是我,是我非要强求。”直到后来,容絮将那些人全杀了,他才渐渐明白,错的哪里是他?明明是那些阻碍他们的人,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好了?额间出了汗,手指不停颤抖,容絮被这噩梦中的最后一句话给直接惊醒。手无意识死死搂着姜稚鱼,急促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脖颈处。来生?
现今都把握不住,姜稚鱼,你告诉我,我要什么来生!?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摆脱我?这一切就能结束?你做什么梦呢?
你活着,要和我在一起,你死了我都得把你从坟里挖出来。就像是真的觉得很好笑一样,容絮一连笑了好久,可声音里没有一点笑意,干巴巴的,只有诡异。
笑声停了下来。
容絮慢慢地说:“姜稚鱼,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下雨天,尤其是在下雨天见血。”
孩子流掉的那天,阴天下雨,满地都是血水。容家全族被灭,无一活口的那天,也下着倾盆大雨,血山峥嵘,尸海淹来,真是壮阔呢。
还有,你捏碎织幻灯,自杀死掉的那一天,同样下着雨,浑身上下都是血,将身上的那件罗袖纱裙都浸透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扒了下来。“所以,我带着十二律重新杀回去的时候,特意挑了个下雨天。”容絮埋在她颈间,闷闷地笑。
“你是没看见,那些人吓得都要尿裤子了,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拼命地替自己、替家族洗脱嫌疑。”“哭得真丑,让我直犯恶心,所以我让十二律挨个屠,千万要仔细,一个都不能放过。”
没人回应他,容絮继续自说自话:“眼看着要死到临头了,又开始大骂我,说我残忍无道,脑子疯了,已经不正常了,一边骂一边还指望着谢徊雅来求救他们呢。”
“我怎么可能疯了?”
容絮觉得他可没疯,他正常得很,正常到连只蚂蚁都不会给他们留。“唉,谢徊雅那个卑劣小人哪里会帮他们?”不过是拿他们当磨损他灵力法源的消耗品,他当然知道,但他会如谢徊雅的愿,所有参与过的宗门、世家、皇族,他都不会放过。“谢徊雅这个贱人,夺我妻,伤我子,倾我族,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好好和他算个清楚。”
容絮脸上带着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轻描淡写地叙述着:“所以,我用自己的一条命加上整个十二律的命带走了谢家一族。”“只是谢徊雅这个贱人的人品真是低到让我无法想象。”“他是一点人性也没有,即便是整个谢家,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他登顶权利巅峰的垫脚石。”
“按照原先的打算,我是要把谢徊雅那个阴险卑劣的小人,一点一点给剁碎了,喂狗吃的。”
容絮啧了一声:“可惜了,就差一点,否则哪还能让他继续潇洒地当仙盟盟主?”
“不过,他很嫉妒,特别嫉妒,嫉妒我们之间有个孩子。”容絮垂眸,狭长的眼盯着姜稚鱼,无比认真地说:“只是,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此生,注定无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