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72.算计
几人修整完,水位上涨,流向逆转,上井的通道开启了。天养的蛇鳞逐渐褪去,眼鼻口能看出些许人类的特征。蛇人喜暗怕光,晖夜担心他受不了阳光,让众人给他围了三层披风,只留了个用于呼吸的小口子。晖夜身量有限,带不了七个人,商定后决定让江羡年和今安在跟随。洛雪烟腿还没好,倚着江寒栖等其他人坐定,尤其是单进。不知为何,她打心底不太喜欢那个孩子,甚至有点讨厌。那边在依次就坐,她搭上江寒栖的肩膀,微微起身,他心领神会地俯下身,让她贴近耳边。洛雪烟悄声道:“我觉得那两人有些奇怪,你多留意一下。”江寒栖应道:“已经盯上了。”
他给贾二递过一次烤,缚魂索就是在那时穿到他的衣袖上的。洛雪烟毫不意外地竖起大拇指,表扬道:“靠谱。”洛雪烟最终落座于天养和江寒栖之间。她和天养不熟,拘谨地揪住一点布料,另一只手撑在狼背上,整个人微微前倾。江寒栖感觉被疏离了,往前凑了凑,小声问:“怎么不靠我?”洛雪烟回道:“你胸口的伤还没好呢。”
江寒栖撒谎道:"已经长好了。”
洛雪烟默默感叹无生恐怖的自愈能力,放心向后靠去,特地挑了没受伤的那块地方。
江寒栖满意地翘起嘴角,眼底的失落倏尔不见。出井时,洛雪烟特地留意了一下井口到起点的距离,两头隔得不远,慢悠悠晃过去用不上一个时辰,而出入口可以相互转化,假设两人从出口下井,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埋伏在安全地点。
晖夜在狂奔,前方的光束逐渐膨胀,洛雪烟心里的疑问也跟着变大了。可井下地道错综复杂,两人怎么知道阿年他们经过哪条路?出井的一刹那,天养感觉蒙着布的眼睛被上千只光箭射中,疼得眼泪直流。干爽的风揩掉泪花,在长期受潮的皮肤上留下类似砂纸打磨后的触感,热辣辣的,一部分来自痛觉,一部分来自高温。这让他想起前往金铎国的那段时间。
阮如意和小春被远远甩在身后,他迎着风雪赶路,惟有寒星作伴。那时的风很大,刮到脸上能削掉一块皮,拂面时也是疼的,可他并不觉得难捱,如今吹风流的尽是辛酸泪。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重见光明的那一日。晖夜脱下外袍,罩到天养身上,关切道:“眼睛不舒服吗?”“没有,“天养隔着布摸了摸眼下,“我只是太开心了。”单进一时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躲到贾二身后。江羡年看了单进一眼,意识到他身边只剩下贾二,好心心道:“贾二,要不你和单进搬到晖夜的客栈吧。你们从蛇人手里逃走,也许还会被盯上。”贾二思考后接受了建议,说道:“不过我要回一趟原来住的客栈,我们的行囊在那。”
今安在问道:“要帮忙吗?”
“不沉,就是钱财和衣物,"贾二侧过身,把手放到单进的后脑勺上,让他往前站了站,“不过要麻烦公子照顾一下我家公子。”江羡年牵起他单进的手,对他笑了笑,答应道:“放心,小单进就交给我们了。”
贾二走远后,剩下的几人往客栈走。方净善走在最后,前面就是背着洛雪烟的江寒栖。他看着伶仃的背影,觉得自己和这颗病弱的绊脚石之间的缘就像不讲理的孽债。她脚都走不了路了,却能出现在险象迭生的地下,如同鱼游进沙势一样不可思议。
洛雪烟,姓洛…….
方净善想起那个在海上起舞的倩影,在脑海中轻轻哼起天籁的音律,手指不自觉地打起了节拍。百年已过,起舞之人面目全非,可她哼唱的歌谣像在体内扎根似的,偶尔想起便会引发一场遍及四肢百骸的海啸。那天的海很静,可他的心不静。
方净善捻着滑溜溜的衣料,恍然回过神,眼前只有绊脚石的后背。他有些诧异,自己每次看到她都能在记忆之海里回溯到绝无仅有的那一刻,真是奇怪。回到客栈后,晖夜开始救治即将完成蛇化的天养。他让天养待在一个昏暗到近乎夜晚的房间,准备一盆药汤,试了下水温,提醒道:“这药泡起来很疼,你先试试能不能受得了,受不了我再给你减些剂量。”“好,"天养浸到浴桶里,“没什么感觉。”“那是因为还没开始,"晖夜把卷好的毛巾递给他,嘱咐道,“等下疼就咬毛巾,别咬到舌头。”
天养拿到毛巾,看着晖夜拉开窗帘,发现那后面还有好几层。滤过的阳光洒在背上,他感到那一块的皮被猛地剥了下来,疼得失了声,下意识往水里躲。药汤的功效就是剥离蛇身,过程和活扒皮没什么区别,阳光越强,痛感越强烈,这也是屋内加装多层窗帘的原因。
另一片窗帘被拉开,阳光浇到天养背上,蛇鳞时隐时现,一片片地脱落到水里。天养喘不顺气,把毛巾团起来强塞进嘴里,手扣着浴桶边,仿佛要把木极戳出几个洞来。
晖夜咂舌,不忍道:“你先出来下,我给你减些剂量。”天养疼得直发抖,却毅然摇头拒绝了。按这个剂量治疗需要连泡一周,他想尽快摆脱蛇人的烙印。
晖夜确认道:"能撑得住吗?”
天养连点了好几下头。
晖夜叹息道:“撑不住一定要出声。”
天养点完头,沉到药汤里,只留下一串泡泡和两只青筋暴起的手。晖夜看着手臂上的黑色鳞片,忧心忡忡。
今晚就是月圆夜,可他还没找到受神之人。他寄生在人类的躯体上,能力削了一半,只能在夜里辨认灵魂的气息。受神人的气息像辣椒一样,定是方圆厂十里内最强烈的那个。前夜被困地宫,耽误了一晚,昨夜下井找人,又错过了时间。
第一百个受神人到底在哪?
晖夜重重地叹了口气。若在降神前找到还好,降神之后……他拼死也要杀掉那人!
楼下的客房内,热气腾腾的炖羊肉刚被端到饭桌上,江羡年见碗筷只有两副,问道:“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他有事出去,不回来吃饭了,“洛雪烟把炖羊肉往江羡年那边推了下,催促道,“快吃吧,不是说饿到能吃下一整头烤全羊吗?”“吃!"江羡年吃到心心念念的炖羊肉,从头到脚开满了幸福的小花,感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终于吃上了,我现在死而无憾了。”烤饼啪地一下盖到嘴上,洛雪烟严肃道:"不准说不吉利的话。”“好的,“江羡年乖巧地拿下饼,夹了块羊肉放到洛雪烟碗里,“因因吃肉。洛雪烟看着江羡年的筷子伸向砂锅,问道:“话说单进有没有分你什么东西吃?″
江羡年微微一怔,回道:“没有啊,因因怎么问起这个了?”洛雪烟若无其事道:“我想起来分单进烤饼他没怎么吃,回来也不吃饭,以为他在井下不缺口粮。”
江羡年幽幽叹息,同情道:“可能是被吓到没什么胃口吧。单进目睹了好几个人被蛇人分食,其中一个还是他父亲,肯定吓得不轻。”单进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又亲眼看着父亲死在蛇人口中,一听到父亲就哭,江羡年对他只有无限怜悯。
洛雪烟感觉江羡年一点防备心没有,板着脸提醒道:“阿年,我知道你同情单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羡年这时才听出洛雪烟提问的真实意图,有些意外,问道:“因因觉得他们不对劲?”
洛雪烟一股脑把单进身上的疑点说了出来:“他们两个都是普通人,没有灵力,不会法术,却能从蛇人口中逃脱。这点就足够奇怪了。“按贾二的说法,他们刚离开酒肆就受到了舞蛇人的蛊惑,一般人去酒肆应该不会提前准备口粮吧。他们先于你和今安在下井,饿了这么长时间,看到烤饼却不热切。假设单进真的是因为伤心食不下咽,那贾二呢?他也能对一个非亲非故的雇主伤心成那样?”
“另外,他们两个出现的地方离出口很近,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走到。两人被舞蛇人迷惑,很有可能是在你和今安在调查的村落被投井祭祀。你和今安在在天养的指引下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他们两个不认识路,竞然比你们先到。”江羡年沉默不语。的确,单进讲完父亲的死后,她心中的同情压过了所有的理性。她蹙眉道:“可晖夜不是说他们身上没有蛇人气息吗?”洛雪烟意味深长道:"坏人又不一定都是海日罕那边的。”比如反派。
洛雪烟怀疑过单进主仆和反派有联系,但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暂时只能存疑。
江羡年陷入苦思,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
洛雪烟见状在她眼前晃了晃,解释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对那对主仆存点戒心,不是说他们一定有问题。别想太多,赶紧吃饭吧,炖羊肉都快凉了。江羡年拿起筷子,忽然想起晖夜的小信徒被绑架的事,猜测道:“他们不会是冲晖夜来的吧?”
洛雪烟回道:“不好说。”
她在井下说出乌兹被绑架的事,隐瞒了他是晖夜唯一信徒的部分,趁机观察主仆二人的神态,没发现异常之处。
洛雪烟眼看江羡年又要放筷子,出声道:“不准想了,专心吃饭!”江羡年夹了块羊肉,吹了吹热气,放到嘴里,突然想起自己和今安在约过一顿饭,但他灵力亏空,回来沾枕头就睡了。她遗憾地想,下次再和他一起吃吧天养药浴时,晖夜抽空看了眼乌兹。他还在睡觉,侧躺着,手脚都伸直了,不像人,倒像处于安全环境下的兔子。晖夜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异,他都没养过兔子,怎么会知道兔子的睡姿?他打散乱七八糟的念头,坐到床边,看着红肿的双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他当年可是干涉国运的愿妖,现在连理所当然的报复都没法做到。乌兹得知真相后哭了很长时间,问他可不可以报仇。他做了什么呢?他只是给了一个无用的拥抱,附赠一声叹息。
实现愿望需要愿力,而愿力来自信徒的信仰。晖夜只有乌兹一个信徒,他甚至确定不了绑匪的具体位置,何其窝囊。他不知道乌兹坚定的信仰从何而来,他不曾给予乌兹恩惠,还总是从他那里汲取续命的信仰。“晖夜大人。”
晖夜一怔,低声道:“打扰你睡觉了。”
乌兹坐起来,乖巧道:“我睡醒了。”
晖夜问道:″肚子饿吗?”
乌兹摇头,问道:“晖夜大人救完人了吗?”“嗯。"晖夜惭愧地躲开投来的目光,他没能救下乌兹的家人,今早却和他说要去救被大蛇抓走的人。
乌兹笑了笑:“太好了。”
“乌兹,"晖夜鼓起勇气抬头,“我们约定的那一日可能很快就要到了。我想把这间客栈留给你,我们明天去做遗产公正吧。”乌兹泪目,委屈巴巴道:“晖夜大人也不要我了。”“别哭啊,"晖夜从没给人擦过眼泪,动作僵硬地好笑,一只手在上面擦,另一只手在下巴底下接着,稀里糊涂地冒出了一句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要你,我……”
乌兹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克制哭声,使劲摇了摇头。他早就知道晖夜终有一天要和大蛇同归于尽,而自己要做杀死他的利刃。缚魂索定位在外来商人所能接触到的最繁华的区域。江寒栖感应到具体位置,躲到客栈对面的商铺里,顺便打探消息。没一会,贾二从客栈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背了个大包袱。贾二走远后,他在原地等了会儿才走进客栈,打听道:“请问有没有一个叫单进的孩子住在这里?是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他家里人托我带些东西给他。”说着,他煞有其事地拿出包好的礼盒。
店家没起疑心,回道:“太不巧了,他的护卫刚过来退房。”江寒栖皱眉问道:“单进的父亲不是在他身边吗?怎么是护卫退房?”店家回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他父亲和其他护卫四天前出去再没回来过,也许是去哪做生意了吧。”
江寒栖道过谢,走出客栈,将单进的经历和店家的说辞一一对应。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