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油糕,顾名思义,一层糖一层油一层面皮,摆在白玉高盘的千层油糕呈半透明的芙蓉色,如何将这糕点做的赏心悦目且不甜腻,那可是大有讲究。甚至连扬州的厨子都不见得能做好这道千层油糕,她上次吃到合心意的千层油糕还是在外祖父家呢。
“是。"小丫鬟点头道,“这厨娘可是我们家老爷花大价钱从扬州请来的呢。年珠只觉这汪景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钱,出手还要阔绰。她索性就安安静静坐着,品品茶吃吃糕点,甚至要丫鬟将小厨房的各式糕点都端上来给她尝尝。
小丫鬟来的次数多了,瞧见嘴甜的年珠也很是喜欢。年珠是有意无意朝小丫鬟打听起来,这刚采买回来的丫鬟只是经过十天半个月的培训后就迅速上岗,并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更何况因她长得好看,每日也就做些上茶送点心的简单活计儿。当小丫鬟听年珠夸赞此处装潢极好,是不是每日有很多贵客前来时,想也不想就点点头。
“是啊,来的有贝勒、贝子,还有好些大臣,一个个瞧着都很厉害的样子。”
“俺娘说了,俺能被卖进汪家当丫鬟是祖上冒了青烟。”“上次俺不小心心在那十贝勒跟前说了′俺',老爷气的不行,十贝勒却哈哈大笑,赏了俺一个金锭子呢,俺回去之后咬了一口,竞然是真的哩!”年珠看着眼前这小丫鬟,好看是真的好看,不聪明也是真的不聪明,甜甜笑道:“那你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十贝勒这样好说话的。寻常人都不会对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好看小姑娘心生防备,这好看的小丫鬟本就不大聪明,如今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年珠,最后更是领着赏钱千恩万谢下去了。
这下年珠已有数,想来汪景祺近来很得八阿哥等人的看重,毕竞她听四爷说过,十阿哥虽也属于十四阿哥这一派,但这人属于没什么心眼子的边缘性人物,因十阿哥身份尊贵,时不时被撺掇着去皇上跟前争宠求情啥的,连十阿哥者都成了汪家的常客,可见八阿哥等人登门的频率之高,他们的关系有多好。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她尝完了小厨房的各种糕点,却还不见汪景祺过来。就连聂乳母都有些生气起来:“这汪景祺竞如此狂妄自大?从前他忘了自己怎么在您跟前打秋风的吗?这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却还不见人过来。”“真是……真是狗仗人势!”
“无妨,乳母,我等等就是。"年珠今日本就是有备而来,笑了笑道,“想必他想将从前在阿玛跟前受到的冷遇都找补回来……这样的人,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也难怪历史上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年珠又足足等了一刻钟,她正专心致志盯着那玉珊瑚欣赏,汪景祺就匆匆忙忙从门外走了进来。
汪景祺面上含笑,一进门就赔起不是来。
“七格格见谅,我也没想到竞叫七格格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今日客人太多,怠慢你了。”
“无妨,我一个小娃娃,也没什么要紧事,等等就是了。"年珠虽仍一如从前,面上笑盈盈的,“万万没想到汪先生如今竞这样忙。”她指了指眼前这棵半人高的玉珊瑚,道:“我记得我阿玛书房里也有这样一棵玉珊瑚树,阿玛与我说这珊瑚易折,只有福建一带的深海里才有,数百年才能有长这样大,可珊瑚易碎,就算有擅长潜水之人下海打捞,一不留心那珊瑚就碎了,甚至千辛万苦将珊瑚捞起来,风浪大些,珊瑚都保不住,只能太爷爷那一辈将网兜放在水底,等着数百年珊瑚长大后再捞起来。”“我看这珊瑚树枝干粗壮,上面还能挂着各种玉饰,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汪先生竟如此富庶,当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因从前年珠对汪景祺一向是又哄又捧,如今最后这句话带着几分不对劲,叫汪景祺听的是很不舒服。
“七格格这话说的极是,有人少年成名,有人却一直像老夫这样蹉跎半生才得遇贤主,但我觉得明珠蒙尘那也是明珠,总有一日会叫人发现的。”“汪先生觉得自己是蒙尘明珠吗?"年珠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淡几分,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道您到底是蒙尘明珠还是鱼目。”汪景祺的脸色陡然变了。
他当然记得年珠从前对他的好,但在如今的他看来,那些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倒是年珠阿玛年羹尧处处看不上他,他一直是怀恨在心。今日他原是想要显摆一二,没想到从前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来套近乎,竞是来挑刺的?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身后的随从就下去了,不仅这些随从都下去了,也要将聂乳母等人一并都带下去。
聂乳母却是纹丝未动。
“七格格今日登门,可是有事?“汪景祺语气不善,毕竞如今就连一众皇子在他跟前都客客气气,可容不得一小姑娘在他跟前放肆,“想必七格格不是来叙旧这样简单吧?”
年珠看他一副随时准备将自己扫地出门的架势,也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道:“叙旧?若我有汪先生有旧交的话,那汪先生也就不会投靠八贝勒后,竟一日未曾再登门过,即便你如今已攀上高枝,但没有我在雍亲王跟前举荐你,你哪里会有今日?”
她见此时的汪景祺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更是开门见山道:“想必汪先生定觉得就算没有我,有朝一日你也会得八贝勒等人的青睐,但我想问你一句,你的那些计策到底是自己想的,还是从雍亲王那里剽窃的?”这下汪景祺是一愣,迟疑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些日子的他的确是焦头烂额,每每八阿哥等人问他对朝中局势的看法,他都是左顾言他,根本答不上来,也幸好因他擅长溜须拍马,得了九阿哥的看重,这才得以一时无忧。
但他也知道,照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能行的,他已看的出来八阿哥对他不满,得好好想想法子才是。
“汪先生你若是蒙尘明珠,那我岂不就成了下凡的太上老君?"年珠伸手拨了拨自己面前那棵玉珊瑚,随着她的手指微动,玉环伶仃作响,悦耳动听,“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那样好心,为你举荐雍亲王吧?你也不会真以为向来谨慎的雍亲王会与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雍亲王当日与你分析朝中看法,被你系数搬至八贝勒跟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如今你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若不然,以你的性子,断然不会容忍一个犯了错的丫鬟还在厅堂伺候,定是着急不已,所以廊不上这犯了错的小丫鬟?”
眼前的小女孩仍是粉雕玉琢,十分好看,甚至比起几月前更好看了。可汪景祺看着眼前的年珠,只觉她就像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装的有多么温柔无害,心肠就有多么歹毒。
“你,你这小姑娘…年纪小小不学好,竟学会算计人?”“我这就要去找八贝勒,将这事儿说与他听,叫八贝勒将你抓起来!”他是又急又气,下意识就要朝门外走去。
可他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年珠的声音:“汪先生当真是不大聪明,从始至终,我与雍亲王不过是设瓮而已,若是你不愿意,哪里会钻进去?”“若八贝勒等人真的要算账,雍亲王也好,我也好,可没有什么害怕的。倒是你一寻常百姓,八贝勒他们捏死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汪景祺回头看向年珠,因生气,胸脯是一起一伏,看起来怪吓人的。年珠是熟视无睹,又伸手碰了碰那棵耀眼的玉珊瑚,轻声道:“更别说宅院田庄,还有这些好东西,从此之后只怕与你再没关系。”“我若是你,可不会做这样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你,你………汪景祺的手指向年珠,颤颤巍巍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年珠是莞尔一笑,道:“我想与汪先生做一笔交易,一个双赢的交易。”一刻钟后,年珠就含笑走出了汪家大门。
比起方才的刻意冷落,汪景祺这会是亲自将年珠送到了汪家大门,甚至眉目之中比当初更多了几分恭敬。
年珠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很快就与四爷说起了这事儿:………王爷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渔网已经洒下,汪景祺虽无才无能、没资格替八贝勒等人出谋划策,但我却有这个本事。”
四爷陪着年珠姑侄用了晚饭,就匆匆驾马回到了雍亲王府,四瓶花露已送至他的书房里。
翌日,四爷就带着四瓶花露进宫了。
四爷处理完政事就去了永和宫,永和宫红墙黄瓦、绿色蔽日,阳光透过树叶洒了下来,祥和宁静。
德妃从前曾盛宠非常,从一小宫女到四妃之一,那些年,不知道多少妃嫔提起她来恨不得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但美人也有年老的时候,紫禁城中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纵然德妃保养得宜,瞧着不过四十多岁得样子,实则她已年逾六十,对恩宠什么得早已看淡,觉得皇上闲暇时能来看看她、陪着她说说话已很是满足。德妃这时候正在做护膝,她戴着西洋镜儿,正低头给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缝制一双绿绫地刺绣均码纹护膝,很是专心心的样子。有宫女在门口通传一声,说雍亲王来了,她这才将护膝放在炕桌上。“额娘。“四爷一进来,就看到了炕桌上的护膝,“儿子给额娘请安了。”“起来吧。"德妃取下西洋镜儿,笑道,“今日外头热不热?小厨房每日都备着绿豆水,可要人端来一碗?”
四爷道:“多谢额娘,不必了。”
年幼时,他被人算计误食了变质的甘蔗,是上吐下泻,还是朱太医强迫他喝下一碗又一碗绿豆水催吐这才没事,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吃甘蔗,也没有喝过绿豆水。
他隐隐记得几年前年若兰进宫给德妃请安时曾提起过这件事,想来是德妃没有放在心上吧。
那时候年若兰回来还与他认错来着,说天底下少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她想着他幼时不在德妃身边长大,德妃对他的感情自不如十四阿哥,若德妃多了解他的一些,这感情就能深厚几分。
四爷看了看炕桌上的那双绿绫地刺绣均码纹护膝,只觉这绿护膝就和绿豆水一样叫人生厌。
德妃也留意到他那细微的动作,却并未多想,拿起桌上的护膝道:“老四,你来的正好,帮本宫看看这护膝怎么样?”“本宫听皇上说过,行军打仗苦的很,西北更是及不上京城,缺衣少食的,说是十四今年春天膝盖都冻伤了,疼的彻夜彻夜睡不着觉,本宫便想着给他多做几双护膝。”
“但皇上瞧见,却说本宫这护膝做的是中看不中用.…”四爷这才想起,怪不得前前日见到德妃时只觉德妃憔悴不少,原来是在日日忙活这些。
“皇阿玛说的极是,行军打仗多用的是皮质护膝,军中也是有这些东西的。”
“额娘您年纪大了,当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您与十四弟向来母子情深,若叫十四弟您因做护膝熬坏了身子,定会上心的。”他心心里有些不悦,眼见着德妃一副还要与他谈论护膝的意思,忙吩咐苏培盛将四屏花露呈了上来:“额娘,这是您前日念叨的花露,两瓶蔷薇露,两瓶别的香味,您若用起来觉得好,只管与儿臣说一声。”这蔷薇露,上次德妃不过随口一提,她每每与四爷单独在一起,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扯些有的没的。
如今她命身后嬷嬷收下这四瓶花露后,道:“你有心了,这会子天气热,你不如留在永和宫吃顿饭再出宫吧?”
“不必了。“四爷已站起身来,告辞道,“年氏产期就在这几日,儿臣还得赶去圆明园呢。”
德妃和四爷想的一样,并未过问年若兰身子近来身子如何,也未再次挽留,也就嘱咐他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纵然这等事四爷早就习以为常,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他记得清楚,当初十四阿哥在京城时,不管来不来永和宫请安,德妃一早都会命人准备好十四阿哥爱吃的菜式和点心,他还记得,当初十四阿哥侧福晋有孕时,德妃不仅三天两头差人送补品去十四阿哥府上,更还拨了两个稳重的嬷婚过去伺候……有些事啊,是经不起想的,越想心里越难受。四爷心里是在憋闷,午饭都没有,冒着烈日直接驾马去了圆明园。申时一刻,即便是圆明园里也带着几分暑热,年珠正在院子里捣鼓刨冰。虽说这时候的大清已有冰饮,像什么冰酪、冰碗、酸梅汤之类的,但她尝来尝去,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冰酪有点像后世的冰淇淋,用牛乳混合着香料做成的,虽适合消暑,却是有些寡淡。
冰碗则是集合多种食材的冰饮,将鲜嫩藕、鲜莲子、鲜菱角等物放在碗里,加入冰块和糖,吃起来虽清清爽爽,但口感却不丰富。年珠索性将两种东西结合起来,打算复制后世的刨冰,先用牛乳冰成块,再快速研磨,上面再洒上葡萄干、嫩莲子、冰蜜豆、芋圆等物,最后更是浇上一层浓浓的蜜汁。
当她第一口尝到这刨冰后,就忍不住点点头道:“好吃,真好吃,方才我见着王爷脸色像是不大好看的样子,乳母,你差人给王爷和姑姑也送些过去,叫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王爷心情不好,姑姑心里不安,吃点刨冰解解暑,兴许能高兴几分。”聂乳母应声就要下去。
谁知聂乳母前脚刚下去,后脚就有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格格,格格,年侧福晋已经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