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浇铸在地板上。
他的唇舌竭尽全力,想要让她稍微忘却现实,结束时,他听见她喉咙间的一声喟叹。
“哥哥。”她喘息着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完,陈望月在病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听见男孩离去的脚步声,门被拉开又关上,世界安静了,只余下空调系统运行的白噪音。
但没过多久,她又听见了一阵窸窣声响。
她心头顿时生出烦躁,“不是说我想一个人……”
声音戛然而止。
窗户被打开,冬天的冷风灌进来,月光在窗台洇成一滩银汞,中央空调出风口垂落的丝带突然晃动。
她闻见霜雪的气息。
玻璃框住人影,少年翻越窗台时,丝绸般的银发垂落肩头,泛着冷兵器一般的寒光,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霰。
陈望月揪紧了床单。
“我……你哥哥他不同意我来看你,我只能让护卫帮我躲过这里的安保……”
谢之遥说话时呵出白雾,指尖还沾着攀爬排水管蹭到的铁锈,却固执地捧着一束木槿花。
那是萨尔维的国花,象征平安。
花瓣上的冰凌正在融化,顺着腕骨滑进袖口,他忐忑地,眼巴巴地站在那里,“陈望月,我可以过来吗?”
陈望月紧抿着嘴唇看着他,看到他脸上越发紧张,才点了下头。
他如释重负,几步上前,又定在那里。
“你的腿……”
少年王储的翡翠瞳孔泛起雾气,指尖悬在支架上方颤抖。
“瘸了。”她言简意赅。
他惊得猛退一步,睫毛上的雪粒坠入眼睛,用力眨了一下。
“惊讶吗?”她平静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很习惯身边有个残疾人。”
谢之遥第一次听见她吐露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脸上浮现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弟弟瞎了都活得好好的,我不过是……”
下一秒嘴被捂住。
手心一烫。
陈望月顿住,看见他脸上簌簌滚下的泪。
“你不要这样……”
明明瘸了腿的人是她,他却像是更痛苦的那一个,喉结惶然地涌动,“陈望月,你别这么说……”
他的手指悬在她腿的边缘,像要触碰花瓶碎裂的伤口。
“……疼吗?”
陈望月没有说话,牵着他的食指划过,当指尖触到脚踝边缘的钛合金螺栓时,谢之遥打了个寒颤。
答案明明就在眼前。
哪怕她就这样坐在自己面前的床上,被子弹贯穿的脚踝握在他的手心,以这样看起来亲密无间的姿态,谢之遥都无法开口说出一句安慰。
他知道再淡然的人一定也难过。
穿上舞鞋能跳三十二个挥鞭转的人,不能再跳芭蕾,连跑快一点,跳高一点,都不再可能了。
如果她于他而言只是陌生人,他都能够鼓起勇气劝说她不要伤心。
但你没办法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喜欢的人。
谢之遥十六岁,但面对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不到六岁。
“陈望月……”谢之遥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我要怎么做,能让你好受一点?”
人性最深处的恶意在面对最纯真的善意面前,总是会被放到最大。
陈望月食指勾住了男孩子因为无能为力的歉疚而难过得微微发抖的下巴,“之遥是想安慰我对吗?”
她的眼睛直视着他,像平静的水面下孕育着汹涌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