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因果
独眼鬼的身形在众人眼前逐渐溃散,黑雾如残烟般四散飘零。它那只幽红的独眼却依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垂死之际仍不愿彻底放弃。它嘶哑的叹息从喉咙深处挤出,低沉而虚弱。声息未落,它猛地抬起仅剩的利爪,狠狠拍击地面,一阵诡异的震动从地底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后院四周的地面突然龟裂,泥土翻涌间,一具具腐烂的活尸破土而出。
这些活尸眼眶空洞,身上挂着破败的衣衫,动作僵硬却迅猛,发出低沉的嘶吼,朝众人扑来。
它们的数量之多,几乎将整个后院围得水泄不通,腥臭的气息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混乱中有个男孩瞪着眼冲着一个活尸,大喊一声,“爹"还没等他喊出来下一句就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发出鸣鸣的声音。“小心!”
邬宓长剑寒光闪烁,将冲在最前方的几具活尸斩成两段。然而,活尸虽被砍断,仍旧蠕动着残躯,试图爬向众人,显然并非普通的尸傀,而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的怪物。
符因稳住身形,手中长剑一抖,灵力灌入剑身,剑锋直指一具扑来的活尸,精准刺穿其头颅。
那活尸挣扎几下,终于瘫软在地,化作一滩黑水。她皱眉道:“这些东西被独眼鬼的怨气驱动,毁掉头颅才能彻底停下!”邬宓紧握与愿,剑光闪烁间,几具活尸被他一剑扫断,灰白的尸气从断口喷涌而出。
段云松冷哼一声:“这家伙死到临头还要拖人下水。"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主动迎向另一群活尸,剑势凌厉如风,毫不留情。与此同时,小兽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猛地跃起,前爪狠狠踏下,将数具活尸踩成肉泥。
它似乎对这些活尸极为不屑,鼻子里喷出一道白气,随即张开巨口,猛地一吸,将散乱的生魂尽数吞入腹中。
然而,它吸到一半时,动作突然一顿想起来什么,把用爪子从牙缝中勾出那道灰白色的生魂,随手扔向符因。
符因接过那团灰白生魂,低头一看,灵力微微探入,脸色顿时一变。她认出这道魂魄的主人,正是那位曾因私心以冥婚供养假双身佛的知府!这知府的魂魄虽已残破不堪,却仍带着一丝执念,隐隐散发着悔恨的气息。班代云闻言一愣,凑上前仔细辨认,随即皱眉道:“还真是他!这家伙怎么也死了?”
独眼鬼见符因神色有异,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嘶声道:“这家伙因愧疚自缢而死。
死前向我忏悔,他生前助纣为虐,害了不少女子,幡然醒悟却于事无补,自缢于府衙,只求以死谢罪…
独眼鬼的声音无悲无喜,“可惜,错已铸成,自缢也洗不净罪孽。”段云松闻言,冷冷插话道:“知府生前也不是全无善行。他修桥铺路,赈济灾民,颇有些功绩。可惜这一错太重,助那假双身佛害人性命,自缢也不过是试图弥补罢了,终究逃不过因果。”
他语气虽冷淡,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对这知府的结局也有些感慨。符因低头看着手中灰白的知府生魂,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将其收入一个灵符之中,暂且封存。
她抬头看向独眼鬼,目光冷冽:“你召这些活尸出来,又是何意?”独眼鬼喘息着,独眼中的红光渐渐暗淡:“我不过……想让你们看看,这重城的真相…蒯氏灭门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它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怨毒,“重城有一习俗,压迫女子千百载,不久前,一群女子不堪忍受,自修秘术反抗。
可这群姑娘被怒气冲昏头脑,秘术失了控,那秘术吞噬了整个重城…我不过是这黑雾中的一缕怨灵罢了。”
众人闻言,心中一震,想起来初入重城遇见的那位被逼迫的狼狈女子。符因猛地想起这一路所见,那些黑雾时而温顺时而狂躁,原来竞是失控的秘术所致。
她咬牙道:"所以这些黑雾噬人,都是那秘术的遗祸?”独眼鬼低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不错……我无善无恶,不过是自然精怪,吞食生魂也不过是为存活罢了。可你们毁我根基,我便让你们见识这重城的罪孽,冤冤相报无休尽,你们这群自诩正义之它话音未落,身体猛地一颤,黑雾彻底溃散,只剩那只独眼坠落在地,化作一颗微亮的珠子。
同时,齐云正紧紧护着掌心中的那团白光正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风中烛火般脆弱。
他眼眶泛红,急切地看向众人:“我哥的魂儿找到了,可他魂魄进不了躯体,怎么办?他醒不过来啊!”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已是心急如焚。
独眼鬼消散前最后的声音幽幽传来:“私心与公理难共存,人有情则有难。你们若要改变他必死的命运,便要承受命运的代价。天道无情,因果之间自有得失……”
齐云低头看向掌心,那团微弱的白光依旧静静地漂浮着,气息虽稳定,却始终无法壮大。
叶飞沉上前一步,探手以灵力试着稳住齐风的魂魄,皱眉道:“魂魄离体太久,即使肉身不在此处,强行归魂只会让魂魄受损,必须用秘法暂时稳住魂魄。”
班代云也凑上前,沉吟片刻后道:“我有一道′锁魂符',可暂时将魂魄封存一日,但一日之后若无法归魂,魂魄还是会消散。”“一天…“齐云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那就先用这个!我一定在一天之内找到办法。”
班代云点头,手指掐诀,一道金光符纸飞出,将齐风的魂魄包裹其中,白光被符纸吸纳,化作一道小小的光点,落入齐云手中,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就在此时,那闪烁着微光的珠子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声音虽微弱,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深意:“你们…想改变别人的命数?天真。”它艰难地喘息一会,“天道之下,逆而行之必遭反噬,你们瞒不过……”齐云一愣,随即怒道:“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担!”独眼鬼冷笑一声:“你愿意,天道未必允……”话未说完,珠子猛地一颤,彻底黯淡。
齐云愣在原地,手掌微微发颤。
他低头看向那团微弱的白光,心中百感交集。符因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别急,我们先把这些活尸清理干净,再想办法救齐风。”
活尸虽多,但在众人联手之下,很快被压制。剑光交织之间不多时,后院恢复了平静,只剩满地的黑水与残破的尸骸。驿站在这混战中,不知被谁轰掉一半,断垣残壁十分苍凉。一片废墟中,风声鸣咽,空气中还残留着黑雾散去后的阴冷气息。符因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看向从偏房中走出的重城幸存者。那群人面色苍白,衣衫褴褛,为首的老者拄着一根断裂的木杖,颤魏巍地走上前来,拱手道:“多谢诸位除去那鬼物,我等才能苟活于此。”符因摆了摆手,目光却冷冽地扫过老者,低声道:“谢就不必了。那独眼鬼死前说,蒯氏灭门非天灾,而是人祸,还提到你们这重城的奇异习俗。我倒想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闻言身子一颤,低头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唉,拍喜……那是重城千百年来的旧俗啊。说来话长,老朽也不知从何讲起。”“从头讲。"班代云凑到符因身边抱着手臂,语气不容置疑,“这习俗是怎么来的?为何非要对女子那般逼迫?”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追忆,缓缓道:“这事,得追溯到千余年前。那时候,重城还只是个小村子,四周都是山,雾气常年不散。先祖们在这儿开荒种地,日子苦得很。可有一年,突然起了场瘟疫,村里人死的死,病的病,连牲畜都保不住。大家都说,是山里的恶鬼发怒了,要吞了这片地。”
符因皱眉:“瘟疫?然后呢?”
“然后………老者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来了个异乡的术士,说他通晓阴阳,能救村子。他说瘟疫是山鬼作祟,得用溺死女婴才能平息它的怒气。先祖们起初不肯,可眼看着人一天天死下去,长老们没办法,只好点了头。他们挑了个待产年轻女子,送进山里一座破庙,逼迫女子把刚刚生出的女婴溺死在庙后的河里,结果,仪式一完,瘟疫还真就退了。”符因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信了?逼迫女子生育,溺死女婴换平安?'老者苦笑,摇了摇头:“那时谁敢不信?瘟疫退了,村子活了下来,大家都说这是山鬼开了恩。
可那女婴的魂儿,据说没散干净,化成怨气在山里哭。后来,村里人就把这事当成了规矩,取名叫′拍喜′一-拍手祈福,生字求喜。每逢灾年或是天象不寻常,就再挑个女童送出去,保一保平安。”“保平安?”
班代云说话从不遮掩,语气带了几分讥讽,“我看是保你们自己的命吧。这规矩后来怎么变了味儿?”
老者叹了口气,声音越发低沉:“起初,这事不多见,也多是自愿的女子,觉得自己是为村子好。
可几百年下来,重城大了,逐渐繁盛,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开始管这事。他们不满足于偶尔用用这法子,不知怎么传开的,一些人开始说女子嫁人后不生育,就是被鬼魅给缠住了,必定会给人们带来灾祸。谁家女儿不愿生育,或者连连生育女娃就得抓去殴打,再把一个女童溺死就能让鬼魅不再缠身,否则山鬼会不高兴。”符因眯起眼,语气冷得像刀子:“殴打弱女子还不够,还要溺死她的骨肉?如此阴毒谁教你们这么干的?”
“是那术士的后人。”
老者低声道,“他说山鬼喜欢女婴魂魄,只有拘了不该出世的女童的魂,才能长久保住重城。他传下些禁制的法子,说是能锁住魂魄不散。后来,大家家的就照着做了。有些女子无法生育,不堪年年遭一遍非人殴打,就默默投了河,河边那庙里供的也不知是个啥玩意儿,夜夜哭嚎阴气重得很,可谁也不敢问。”
符因听罢,手指攥紧了剑柄,咬牙道:“所以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条条无辜性命去送死?千百年下来,死了多少人?”老者垂下头,声音颤抖:“老朽……老朽也不知啊。拍喜成了重城的命根子,谁家不听,就说是忤逆山鬼,要连累全城。我们怕啊,怕不做就真有大祸。那些反抗的,都没了声儿,家里人也不敢吭气。到最后,大家都觉着,这是没办法的事,就算心疼自家女儿护她不经拍喜之难,也会被邻里戳脊梁骨生怕连累大家。”“没办法?危不在自身你们当然不愿意想办法。”符因冷嘲一声,“照那独眼鬼说,你们这拍喜压迫女子几百年,滥杀无数,最后才逼得一群女子反抗,结果秘术失控,把重城毁了。这不叫没办法,这叫自作自受!”
老者身子一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道:原来……原来那黑雾,真是她们弄出来的?
符因盯着老者,目光如炬:“那术士,你们知道他什么来历吗?一个外乡人,凭什么让你们信了几百年?”
老者摇头,苦笑道:“百年前的事谁知道呢。老人都传他来了,救了村子,又走了。
后来是他后人留在这儿,管着拍喜的事。有人偷偷说,他不像普通人,像是哪来的邪门教派,可谁敢去查?如今重城毁了,那些后人也早没了影儿。”符因沉默片刻,昂头看向那轮满月,没了浓郁阴气的滋养,月亮看着不再如先前那样妖冶。
邬宓沉吟道:“所以,这拍喜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术士拿你们的命做试,救了你们,又毁了你们。那些女子与女婴的魂魄,堆了百年,成了黑雾,有些凝成成了独眼鬼,最后反过来吞了你们这城。”老者听罢,老泪纵横,哽咽道:“若早知道会这样,我们…我们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