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弦外音
“夫人看我做什么?”
任九思声线温温的,像晌午洒进屋的日光。他抬了抬眉毛,示意姚韫知拨弦。
姚韫知没有接话,只垂眸望着搭在琴弦上歪斜的指尖,迟迟未动。窗外的风拂过檐角,轻轻摇了一下纸窗。
一只手忽然从侧边覆了上来。
指骨修长,关节分明,皮肤却白得几近透明,指腹却生薄薄一层薄茧,像常年拨弦养出来的。
那只手落下来时并不急,掌心贴上她的手背,动作轻缓,指节顺着她的食指缓慢扶正,又将她略偏的角度往回引了引。姚韫知霎时屏住呼吸。
那手掌分明是冷的,落在肌肤上缺像是一粒火星,倏地烧出一阵的滚烫。这样的姿势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她几乎忘记抽回手。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贴在她耳边,温声提醒她专注一些,不要分心。任九思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的指腹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轻声问:“夫人在想什么?”那声音极轻,却带着江南烟雨般的温软尾韵,似三月的杏花沾了晨露,轻轻落在青石巷囗。
她指尖微动,不小心触到了琴弦。
心头一点微茫的悸动,随着那袅袅余音渐渐化开,散作满衣清愁。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任九思又问:“夫人究竞怎么了?”
姚韫知极力维持平静,眼神却不由自主向一旁晃了一下。任九思察觉到她那一瞬的恍惚,指腹从她指根缓缓向下,顺着形骨轮廓描摹,专注却旖旎。
姚韫知后背微微一僵。
他的掌心在她手上略一停顿,忽然反扣过去,十指顺势缠住她的指节。两只手就这样交握在一处。
同当年一般无二。
姚韫知想抽回手,却发现手根本不听使唤。掌心贴掌心,温度透骨而入,像是从皮肤下渗进了血液里,烧得她喉头发涩,唇干舌燥。
下一瞬,任九思忽然低头,极轻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姚韫知一怔。
她定定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后文。
任九思含笑着称赞:“夫人的手生得真好看。”他悠悠吟道:“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一道气从心底涌上来,却没找到出口,只凝在胸口,沉沉压下去。那股刚刚升起的动摇和忐忑,也像是被人生生捏碎在指缝中。她抿了抿唇,笑得有些苦涩。
也是。
她到底是在妄想些什么?
即便再形似,不得其神,也不过只是一个低劣的赝品。屋内沉静得几乎凝固,窗纸上映着斜阳的影子,被风一吹,淡淡晃了晃。姚韫知垂着眼,指尖仍搭在琴弦上,声音压得极低,带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甘,“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任九思笑了一下,声音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不单是手,夫人旁的地方也生得很好看。”
姚韫知听罢,笑意更苦。
饶是如此,她还在执拗地追问:“我是说一一琴。”“夫人做什么在小人心中都无可挑剔。”
又是顶油滑的调子。
姚韫知心中一片空茫,似是被什么突然抽走了全部力气。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补上一句:“若真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这张琴了。琴身残破,琴弦也不够柔和,实在配不上夫人的这双手。若夫人不嫌弃,小人那里还有几张上好的……”
“不必了。”
她不动声色将手抽回。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凉飕飕的,拂过鬓角,也吹散了她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情愫。
“你回去吧,“她耐着性子说道,“我今日不想练了。”任九思并未动身,仍坐在那里,笑容浅淡,“夫人莫怪,小人不是强求,只是眼下离寿宴不过十日,若这曲还未熟练,到时…”“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姚韫知陡然抬头,突然失控地拔高了声音,“我说,我不想练了!”
任九思盯着她看了须臾,眸色似深了几分。他轻声叹道:“那小人明日再来。”
他转身便要走,还未迈出几步,身后忽然"啪"地一声,一叠厚厚的琴谱就砸在他脚边,纸页散开几张,铺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明日也不要来!”
他脚步顿住,低头扫了一眼散落在脚边的琴谱,沉默片刻,终是弯下腰,一页一页地将它们捡起。
姚韫知像是终于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压不住那股翻涌的怒火,猛地站起身,抬手将琴案上的纸页全数拂落。
她望着任九思矮下去的背影,声音一寸寸攀高,“你去告诉宜宁殿下,娘娘寿宴我不想去了!我不想弹琴,也不想让你教我弹琴,更不想看到你。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任九思仍低着头,动作极慢。他一页页将琴谱理齐,末了还轻轻抹了抹折角。
片刻后,他终于起身,目光平静停在姚韫知脸上。“夫人若是因小人置气,那小人同您认错便是。可寿宴之事,是夫人亲口应下的,如今突然反悔,殿下那边,恐怕难以向娘娘交代。”姚韫知此时已然听不进去一句话,愤然道:“别的你不必管,你只需要去和宜宁说,寿宴我去不了了。左右还有十几日,她总能找到合适的人替代我。”任九思还要再劝,姚韫知又先一步开口:“还有你。去了公主府之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任九思神情一僵,“夫人说这话,当真是要舍弃小人了?”“任九思,"姚韫知冷笑,“你做这样矫情的姿态给谁看?”任九思道:“夫人当真对小人如此绝情?”姚韫知不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