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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2 / 2)

清音闻言,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她想起那年生辰夜,杨姨娘攥着她的手,偷偷摸摸地溜出角门,来到画舫上。那时杨姨娘手把手教她唱“朝元歌",步摇垂珠时不时扫过她沁出汗珠的额头,带着酒气的胭脂黏腻地蹭在她颈间,船头的灯笼将母亲眼底的水光映照得格外明亮,杨姨娘醉醺醺地说:“将来我们衡儿要唱得比那笼中画眉还要动听。那天,她们母女俩分着吃半只冷掉的鸭掌,杨姨娘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捏着鸭骨头,媚眼如丝地对她说:"衡儿,姨娘将来可就全指望你了。”那是她们蜷在棠梨院耳房里,就着半冷残羹度过的第六个年头。清音低垂着头,眼睛盯着青瓷碟里凝结起油花的蟹黄,耳畔冷不丁又响起那带着醉意的痴笑声。

三天前,杨姨娘被人从佛堂强行拖走,石榴红的裙摆扫过青砖地面,指尖堪堪擦过她新做的月华裙,都到这份上了,杨姨娘还不忘扭头冲老夫人挑了挑眉,说:“咱们音姐儿的嗓子,可比水磨调还清亮,您老人家可得仔细养着这棵摇钱树。”

那笑声混着冷掉的鸭掌腥味,一股脑地往上涌。以前,杨姨娘总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鸭骨头塞到她手里,还念叨着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油星子最养人。“杨妹妹这细皮嫩肉的。"刘姨娘捏着杏色手帕按了按嘴角,不紧不慢地开口,“被送去别院,冬天冷得刺骨,夏天又潮得难受,滋味肯定不好过。要是赶上瓦缝漏雨,那寒气能从脚底板直往天灵盖钻。”“食不言,寝不语。"上首的老夫人骤然将青花碗重重一搁,沉声道,“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成?”

暴雨愈发湍急,檐下铁马在疾风猛击下,叮当作响,声若碎玉迸溅。清音怔怔地望向那空荡荡的玫瑰椅,恍惚间,仿佛又被那双染着蔻丹的手紧紧攥住手腕,耳畔是杨姨娘急切的低语:“音儿啊,你既得了老太婆的青睐,便得替姨娘争口气!”

那浓重的茉莉头油味,混着甜腻酒气,成了杨姨娘留给她的最后一点记忆。席散之际,雨势更如决堤洪水,汹涌难收。丹蔻擎着油绢伞,一路追到游廊拐角,瞧见自家姑娘正仰头凝视着那如墨染就的漆黑云层。檐下琉璃灯在狂风肆虐下,乱晃不止,破碎的光影斑驳陆离,洒落在清音素白襦裙上。

丹蔻悄然将披风披在她肩头,轻声道:“姑娘,当心着凉。”清音轻抚着披风上细密精致的刺绣纹路,思绪飘飞,忆起晨起时瞥见西角门处停着的一顶青帷小轿,此刻在雨幕的遮掩下,已模糊成一团灰扑扑的影子。“姨娘……真的要去西郊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轻烟,几近消散于雨幕之中,喉咙里泛起一股桂花酿的酸涩味儿。

丹蔻将暖炉塞入她掌心,低声应道:“方才彭姨娘不慎说漏了嘴,明日寅时便要启程。"她微微一顿,手指局促地绞着衣角,“老夫人特意叮嘱…不让姑姐送行。姑娘莫怨老夫人心狠,西郊别院虽偏僻了些,总归…总归…”话音未落,她便察觉清音的身躯轻轻一颤。远处,更夫沙哑的梆子声穿透雨幕传来,不知何处戏楼飘来《牡丹亭》的唱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凄婉的曲调裹在雨声中,格外伤感。

昏黄的灯火漏下,洒在清音腕间的翡翠镯上。这是掌钥那日老夫人所赐,替换了杨姨娘给她的银镯。

她伸出手,接住廊檐滴落的雨珠,那冰凉的感觉,让她想起杨姨娘被拖走时,甩在她手背上的那滴滚烫的眼泪。

暴雨倾盆而下,西偏院屋檐下的铁马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

杨姨娘披头散发,疯了似的撞开守门婆子,光着脚丫瞠过青砖地上蜿蜒流淌的雨水。她身上那件素白中衣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衣摆上原本精致的并蒂莲刺绣,此刻也被染成了黯淡的青灰色。她双手死死抠住佛堂的朱漆门板,指甲在门上划出一道道让人触目惊心的血痕。

“让我见见老夫人!求求你们,让我见见老夫人吧!"她嘶声喊叫着,沙哑的嗓音与震耳欲聋的雷声交织缠绕。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肆意流淌,灌进衣领,她却全然不顾,只拼命地用指甲抠着门缝,不多时,指缝间便渗出了缕缕血丝。恰在此时,徐老夫人跨出门槛,杨姨娘见状,合身扑了上去:“老夫人!老夫人开恩呐!妾愿日日吃斋念佛,只求您别赶妾走!"她哑着嗓子,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发出砰砰的闷响。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徐老夫人的乌木拐杖已带着凌厉的风声,重重砸在她的肩头。

“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老夫人的声音冷厉如冰,穿透层层雨幕,“严嬷嬷,还不速速将此人带下去!”

“是,老奴即刻便送杨姨娘去庄子上醒醒神。"严嬷嬷应了一声,上前一把攥住杨姨娘的臂膀,那劲道极大,似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不!你们不能这么做!"杨姨娘猛地挣扎起来,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糊在脸上,“妾当年难产,换了好几盆血水才艰难生下二姑娘!“她声音陡然拔高,满是刻骨的恨意,“如今你们嫌我碍眼,就要赶我走……老爷!老夫人!你们的心怎么这么狠呐!”

徐清滟扶着谢氏刚绕过回廊,就瞧见杨姨娘正发疯般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到底是从勾栏里出来的,这撒泼的阵仗,可比东街瓦舍的胡姬还热闹。谢氏捏着帕子掩住口鼻,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意,“母亲何必动气,庄子上新来的管事,最是擅长调教这类疯妇,听闻前些时日,还将一个整日胡言乱语的妇人治好了。”

谢氏一个眼色,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马大步走上前,杨姨娘就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瞬间暴起。

她顺手操起供桌上的烛台,刹那间,火苗腾地蹿上她散乱的头发,在墙上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连带着佛龛里的观音像看起来都狰狞了几分。“都别碰我!我告诉你们,我要是疯死在别院,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徐家的秘密!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们所有人给我陪葬!"她说着,吃吃地笑起来,“老太太,您真要赌一把?赌这把火能不能烧穿整个徐家?”一道惊雷劈开雨幕,老夫人脸色阴沉得可怕,手里的乌木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震得案上的长明灯猛地一暗,她那布满老年斑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混账东西!你满口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夫人扬起巴掌,带着掌家三十年的威严,可杨姨娘一偏头,竞让这一掌落了空。她披头散发地翻滚到祖宗牌位前,双手一挥,供案上的瓷器纷纷落地,碎瓷片在青砖上划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

“妾知道,你们嫌弃我出身低,怕我拖累了二姑娘,可妾又有什么错!若有的选,妾难道不想托生在清白人家吗?二姑娘打娘胎里就病弱,妾好不容易批她拉扯大,如今眼看她就要嫁人了,你们却想把我一脚瑞走!”她双手死死抠住徐老夫人衣袍下摆,好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老夫人,妾不过是想守着西偏院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您要是非逼妾走上绝…话音未落,门帘忽然被掀开,清音裹挟着一身雨气急匆匆赶来,手中的油纸伞掉在水洼里。

杨姨娘瞧见女儿,跪着挪到她跟前,染着血污的指甲揪住她霜白的裙裾,放声大哭:“音儿!我的音儿!你替姨娘求求情!姨娘不能走,离了你姨娘活不下去啊!”

不等清音开口,她从怀里扯出一件褪色的襁褓,烛火照亮边缘焦黄的奶渍。她手指在上面来回摩挲,好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音儿你看,这是你小时候用过的,姨娘到现在还留着。还有,那年你出痘症发高热,是姨娘剜了手骨肉给你做药引……"说着,她疯笑着扒开衣领,褪到肩下,“这道疤!这道疤总做不了假!音儿,这府里只有姨娘肯为你去死!”她正哭得伤心,声音却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臻的靴子,整个人突然颤抖起来。

徐老夫人气得双手一甩,佛珠重重砸在地上,檀木珠子四处散落,滚进雨里。她瞪大了眼睛,厉声喝道:“把这疯妇的嘴堵上,捆起来拖出去!“接着,又转过头,对着清音放缓了语气说:“好孩子,你姨娘这癔症是越来越重了,今夜起,你搬到我院子里来住。”

徐臻阴沉着脸迈进祠堂,官靴踩过地上的一片狼藉。他走到杨姨娘跟前,抬脚狠狠踹在她肩头,疼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怒骂道:“下作的东西!非要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你才甘心不成?”

杨姨娘趴在地上,头发散乱,素银簪子歪歪斜斜地挂在发间。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痛苦的呜咽,却不敢抬头直视徐臻。“祖母。“清音看着杨姨娘耳后新添的鞭痕,心里一紧,慢慢跪在碎瓷片上,尖锐的瓷片立刻刺破裙料,扎进膝盖,“姨娘虽然犯了失心症,可终归是生养我的亲娘。求祖母大发慈悲,开恩饶恕。”言罢,她膝行两步,伸手紧紧拽住老夫人的衣角,“庄子上湿气重,姨娘身体本就不好,这般过去,恐是难以捱过寒冬。”谢氏斜倚着门框,手指轻抚过鬓边的金凤钗,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不愧是从勾栏里出来的,都火烧眉毛了,还不忘攀扯主子。”说着,她伸出手,用力掐住清音的下巴,“二姑娘既然这么心疼姨娘,不如跟着一起去庄子上抄经?”

“二妹妹,你糊涂了。“徐清滟扶着多宝架,身子抖个不停,“刚才杨姨娘还要拿剪子戳我呢,她这疯病这么厉害,哪能留在府里?你就不怕传出去,坏了唯们姐妹们的名声?二妹妹将来可是要嫁个好人家的,可别因为一时心…。这时,一阵风吹过,烛火晃了晃。老夫人听了她们的话,手不自觉地掐紧了清音的腕骨。

清音余光瞥见父亲紧绷的下颌,俯身重重叩首:“祖母,姨娘要是走了,谁还记得我幼时喘症发作,要枕着檀木屑才能睡安稳?"她额头抵在碎瓷上,一字一句坚定道,“求祖母让姨娘住进祠堂后的净室里,孙女愿日夜抄经赎罪。夜深了,更漏声断断续续,似在抽泣。

老夫人用拐杖挑起杨姨娘怀里掉落的玉锁,见锁片背面刻着"承平元年"字样,目光微微一凝。

她浑浊的眼眸在徐臻铁青的面庞上缓缓掠过,继而语气陡然柔和下来:“罢了,既是音丫头不顾自身颜面,苦苦求情……“说着,她手中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暂且滚去东阁抄经。若再敢滋生事端,可休怪老身铁面无情。”她枯瘦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清音的头顶,又补了一句,“还有,往后不许再踏入关雎院半步。”

清音趴在地上,叩首谢恩:“谢祖母垂怜。”暴雨声中,杨姨娘蜷缩在清音单薄的臂弯里,痴痴傻笑。谢氏倚着那描金门框,气得银牙紧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二姑娘这般孝心,可真是感天动地,只可惜啊……可惜她投错了胎!”突然,一道惊雷劈开浓云,佛堂里的香炉猛地一颤。徐老夫人手指一个用力,腕上的菩提串应声而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过满地散落的佛经残页,停在了那件旧襁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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