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格格党>其他类型>漕河养家日常> 第三十一章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三十一章(1 / 1)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公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对母子身上。知府大人、及其师爷差役、受害者三小儿连同亲属林青山、涉案人员吴有金、仇俊,多少双眼睛全都盯着堂中对峙的母子。数日之前还亲密无间的母子。

有那么一瞬间,王氏环顾四周,总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而梦境太过可怕,是她从不曾在心中设想过的场景,她下意识趋前拉住了儿子的袖子,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乞求:“金宝一一”

傅金宝再次膝行后退几步,几乎要靠在“好兄弟”仇俊身上,对方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往旁边跪开几步,厌恶低语:“离远点!”这句话虽是仇俊所说,但与傅金宝亲口所说也没什么区别。跌入王氏耳中,她面色霎时惨白,眼圈都红了:“金宝,这事人儿……“但被儿子匆忙打断,还反过来劝她:“娘,我连林家都没去过,哪知道小侄女长得是圆是扁?不都是你说的,说那丫头忤逆不孝,连亲祖母都敢给脸色,天天跟你对着干,倒是小模样生得还不错,不如卖掉省心?”

林青山仇视的目光恨不得将俩母子盯出俩窟窿。王氏一面跟他讲母子之情,一面盘算着要卖掉他的女儿?堂上众人虽不知真假,但也被这些话给震住,眼神里全是不曾说出口的鄙夷。王氏一窒。

除了最后那一句“卖掉省心,其余全都是她亲口所说。她回家之后,确实跟傅金宝提过在林家的日子,龚氏面对她的有意挑衅都是一退再退,是个没用的软蛋;儿媳妇也不敢跟她对着干,儿子更是个闷不吭声的老实头,唯有大孙女也不知跟了谁,伶牙俐齿不肯退让半步,事事跟她对着干,最是讨厌。

当时不过母子间寻常抱怨,从来也不曾想过有一天这些抱怨都会成为堂上供词,变成刺向她的尖刀。

“金宝,娘那只是随便说说一-"王氏想要为自己辩解:“我从来没想过要卖掉白棠……“自己生的女儿,她有权利决定她们的未来,可是到底这大孙女姓林,与自己不但隔着肚皮辈份,还隔着一个姓。傅金宝生怕王氏再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定要坐实了母亲贩卖孙女的罪名,也好让自己脱身,当下软了声调,拿出平日央求她的样子苦劝:“娘,明明是你出的主意要卖了林白棠,怎的就不肯承认了?我可是你的亲儿子,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啊?!”

这话太过耳熟,王氏也靠着这句话拿捏过别人。两女儿出嫁前都不愿意,也想要用母女之情打动她,好让她改了主意。可王氏抹着眼泪说:“我可是你亲娘,你不帮我,难道眼睁睁看着娘去死啊?她当时要死要活,用自己做武器,将两女儿逼着先后哭哭啼啼嫁了人,拿到了大笔聘礼,最后到底如了她的愿。

她也曾拿这句话去逼迫过林青山:“我可是你亲娘,金宝是你亲弟弟,你不帮谁帮?"可惜这一个从小养在别人膝下,这句话的效果便大打折扣。现在,傅金宝用这句话来拿捏她。

她可是亲娘,难道眼睁睁看着儿子坐牢?

当娘的,一颗心全系在儿子身上,便是儿子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心甘情愿,可是背上拐卖人口的罪名去坐牢?

王氏犹豫了。

她的这点犹豫落在傅金宝眼里,足以引起他的恐慌,他顿时急了,趋前几步用尽全力抓着王氏的胳膊,直捏得她双臂生疼,他却浑然未觉,一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狼狈而可怜:“娘!娘!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啊。我是你亲生的儿子,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怎么到了这件事情上,就非要我来背锅?娘你再好好想想,就为了小侄女不孝顺,你不是说要卖掉她吗?”他从小到大向母亲所提的要求,哪怕再离谱,母亲都会想尽办法满足,背了多少的赌债也不曾落埋怨。母亲只会埋怨他外面的朋友拐带坏了自己儿子,理怨外面的赌坊作局坑害了她的儿子。

久而久之,就连傅金宝自己,也觉得生活不顺乃是自己运气不好,全是别人之故。

家里三个孩子,俩姐姐如同草芥,唯有他是母亲捧在掌心的宝贝。面对牢狱之灾,接下来有可能的刑罚之劫,傅金宝也恐惧,眼神里全是绝望,语声悲泣:“娘,你不能让我恨你!"机会只有一次,转瞬即逝,他当然要牢牢抓住母亲这根救命稻草。

王氏这一辈子怨天怨地、怨父母怨前夫,也怨后嫁的丈夫跟女儿,唯独拿儿子当她唯一的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觉得有儿子便是终身有靠,再无人会把她推出家门之外,只要等儿子成家立业,她也能做个享清福的老太太。

可是等来等去,儿子沉迷赌博,没等到享福,却等来了牢狱之灾。她原本便一直为儿子的赌债而奔波,这两日又高烧,到底上了年纪,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此刻却连精神也垮了,好像一直以来支撑她走下来的那些话全者都像谎言一样,荒谬又可笑。她张了张嘴才要说话,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朝前扑倒在儿子身上。

傅金宝没想到平日对他百依百顺的老娘关键时刻却摆了他一道,当场耍赖装晕,顿时没了哄人的耐心,一把推开靠过来的身体:“娘,你别装了,这招也就哄哄姐姐们,对我可不好使!”

以前为了逼迫女儿们,王氏撒泼打滚装病装晕上吊抹脖子,关在房里绝食,什么招数没用过。

那时候儿子是她的同谋,偷偷给她拿点心去填肚子,还背地里嘲笑姐姐们的愚蠢,连母亲的把戏也看不透。

林青山一脸复杂的看着堂上互相拉扯的母子,心中滋味难辨。还是师爷老辣,一眼看出不对:“快来人,传大夫过来!“那老太太八成被自己儿子刺激的厉害,口鼻竞有歪斜之兆,莫不是中风了?傅金宝还不当一回事,连忙阻止:“大人,不必请大夫。我娘以前就这样,要是什么事情做不成,便装病装死,我都习惯了。等会没人理她便自己个J爬起来了。定然是她怕坐牢,这才想出来的招儿。“肚里暗骂:死老太婆,装疯卖傻,可见平日说疼儿子都是假话!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家里母亲姐姐都围着他一个人打转,所有人都要为他的需求让路,一旦达不成目标闹将起来,家里屋顶都要被掀翻。便是母亲也时常教导他:我金宝儿是家里传宗接代的男人,金贵着呢。姐姐们都是丫头片子赔钱货,她们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他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并且得寸进尺,心安理得的吸着姐姐们的血生活。只是王氏从来也没想过,她捧在手心的宝贝儿子,视姐妹如草芥,有一天跟母亲利益冲突,面对抉择只能二选一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己舍弃了母亲。傅金宝还从来没为任何人牺牲过自己,只有别人为他而奉献牺牲一切。王氏倒下去的时候,心里有一瞬间的糊涂,但是紧跟着便清醒过来,她想要伸手抓住儿子,才发现手脚使不上力气,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旁边差役听从师爷调遣,过来将她放平,众人这才发现王氏的面相变了,口眼竞已有歪斜的症状。

好好一场堂审,竞以这样的结局草草收场。林家小院藤荫之下,龚氏面前摆着拌好的荠菜猪肉馄饨馅儿,加了麻油,香味直往鼻子里窜。她摊开一张薄薄的面皮,挖满满一勺肉菜馅儿放在面皮之上,再用手指蘸点碗里的清水,灵巧的一粘一捏再翻转,一只皮薄馅满的肉菜大馄饨便包好了,整整齐齐摆在细竹编好的盖帘上。林青山坐在她旁边,一五一十讲审案之事。……师爷传人去请大夫,傅金宝竞还觉得她在装死,想要躲过牢狱之灾。就这样的儿子,她竞当眼珠子一般护着,真是……不值。”他感受过王氏为了傅金宝而逼迫自己的狰狞面目,再目睹他们母子的相处方试,不由感慨万千:“大夫过来的时候,她口眼全都歪得厉害了,傅金宝才知道害怕,抓着她的手不住唤娘。不过我冷眼瞧着,他大约也不是害怕自己亲娘出事,而是怕她出事之后无人顶罪,那么拐卖白棠一案的罪责便要全落到他自己身上了。”

龚氏低头,手下动作未停,却明显缓慢起来,良久才问:“你心里难受?林青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此时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父亲早亡之后,牵着龚氏衣角在苏州城流浪乞讨的小孩子,有着说不出的茫然。可是他知道自己只能依靠继母。夜晚娘俩偎依在河边的草棚下取暖。如今他能顶门立户,此刻却忽然想做回小孩子,偎依着龚氏静静靠一会。“也……不算是难受。“林青山揉一把脸,打起精神道:“傅金宝有今天,全是她溺爱之故,我很庆幸自己在娘身边长大。往后,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龚氏拍拍儿子的手:“你也别多想,要不是盆儿机灵,现在哭的可就是咱们一家子了。等下次去庙里进香,娘会求菩萨保佑她平安的。”林青山满腹愁绪被她逗乐了:“娘--"自家老母亲守寡多年,一辈子与人为善,哪怕欺侮过她的人跌落尘泥,也从不曾落井下石,进香求菩萨之语,也纯为逗他一乐而已。

至于王氏,因身体有恙而无法再审,况且就算有罪,都已经中风,关在牢里也是个大麻烦,于是周大人作主,下令由官差送回枫桥镇家中,由儿媳侍奉。官府请的大夫当堂只诊断病因施了针,说是老太太多日劳累生病,又加之病中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以中风了。

那大夫急匆匆被官府请过来,连出诊费都没有,再听公堂内片言只语,便将前两日轰动苏州城的人贩子拐小儿,反被三小儿合力送进官府的传闻串到了一起,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鼻青脸肿还吊胳膊绑腿的孩子们,又听说这老太太不是主犯便是从犯,暗道一声晦气,恐怕这趟出诊连个跑腿费都没有,哪会再开药方只回禀周大人,断言这老太太往后余生,大约只能以床榻为伴。伴随着傅金宝的嚎啕大哭,结束了这场审问,只等下次宣判。不过半日功夫,王氏去而复返,已经变成了个瘫痪的老太太。杨氏原本还害怕再挨婆婆打骂受气,谁知婆婆行动不便,躺在床上不能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送走了官差,她背着孩子小心翼翼挪近了,凑上前去瞧,发现婆婆半边脸歪斜,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顺着眼角接连不断流下来,嘴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音节,她凑近了去听,没一个完整的句子。“娘,金宝怎么样了?"杨氏试探性的问。她不提傅金宝还好,一提傅金宝,瘫在床上的老太太便情绪激动起来,鸣哩哇啦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急便控制不住水火,一股淡淡的尿骚味窜出来,让杨氏不由往后挪了两步。

王氏大约不舒服,也羞耻不已,涨红了一张老脸,可惜身体如今变成了千斤重担,全然不听自己的使唤,用尽全身力气也挪不动半分,只能徒劳的挣扎,可是越挣扎越不堪,连臭味也窜了出来。

杨氏步步后退,往日挨打受气的阴影还在。原本还有几分胆怯,生怕在床上躺着的王氏猛然坐起来,冲过来打她。可是当她退得越来越远,而王氏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情绪激动想要让儿媳妇侍候她换洗,却连一个清晰的字都说不出口的时候,杨氏退得更快了。

她很快到了门口,外面新鲜的空气冲进口鼻,带走了残留在鼻腔的污秽之气,也让她的脑子越来越清醒。

一一丈夫被抓,婆婆中风,往后这个家中再无人能欺侮她们母女了!杨氏胸口充盈着说不出的喜悦,她背着女儿先回厨房,揭开王氏平日紧盯着专为儿子傅金宝补身体的陶瓮,放心大胆拿出四个鸡蛋,摊了个油汪汪的葱花蛋饼,边吃边笑出了声。

现在,这半陶瓮的鸡蛋全都是她的!

填饱了肚子,她背着孩子去镇上另外一头二姑姐傅银花家,让守门的小厮代为通传一声。

傅银花丈夫受不了岳母跟无赖的小舅子,早扬言跟傅家断绝了关系。但眼下傅金宝坐牢,王氏偏瘫,杨氏总要通知一声。她也不管傅银花听到之后要不要与娘家再来往,或者回家来探望母亲,再或者听从丈夫的决定仍旧与娘家断绝关系,都无所谓。杨氏只是来告诉她一声。

门口的小厮原就怕傅家人上门打秋风,见这妇人背着孩子一脸寒酸相,还怕她赖在门口闹事不肯走,谁知她捎了一句话扭头就走,都不等那小厮进去通传三小儿亲眼目睹一切,对傅金宝跟王氏的结局,也莫名生出唏嘘之感。陆谦若有所思:“惯子如杀子,傅家阿婆不但害了自己儿子,连自己个儿也给活活气倒了。我将来要是有了儿子,定要好生教养,万不能走歪了路。”林白棠笑得打跌:“谦哥哥,你才几岁啊,连成亲的年纪都没到,就已经考虑教育儿子了?”

“家风传承,不能轻忽。”

“什么家风什么传承?"方虎继承了父母简单直接的教育方式:“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他从小就是被父母混合双打长大,自我感觉良好,早把自己划拉归入好孩子的行列。

林白棠侧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说一句实话:“虎子,咱们巷子里,就你最淘。挨那么多打,也没见你乖起来!”方虎反驳:“白棠,咱俩差不多。"两人半斤八两,也无甚区别。林白棠小鼻子轻嗅,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阿婆包了肉菜馄饨,一会在汤里加点猪油虾皮菜头小葱,要香的掉舌头!”方虎果然被美食吸引:“我能吃两碗!”

三个小脑袋齐齐扒着窗户往外瞧,也不知林家母子在说些什么,只是氛围明显从方才的沉重转为轻松,林青山还笑了一下。林白棠忍不住说:“我爹爹真可怜,居然有那样的亲娘。幸好他被阿婆养大。”

她的原意是被王氏养大便要受苦了,谁知方虎理解错误,顺口接话:“要是被傅家阿婆养大,现在被关在牢里的就是林叔了。”“方虎!"林白棠去捏他的脸:“臭虎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爹爹才不会那样!"有些人天性里带着善良柔软,而有些人天性里便更为自私自利,再加上后天不曾扳过来,贪婪的念头便变本加厉。自家爹爹心肠柔软,跟傅金宝可是两种人。方虎一张脸被扯的变了形,含糊不清的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往后再不敢胡说八道了!"被瘸着一条腿的陆谦拿拐棍挡开。他受伤次日傍晚,林青山便从家具店拿回来一个拐棍,拄手之处打磨的光滑无刺,还雕了图案,极是用心。

在拐棍的拦挡之下,两人总算嘻嘻哈哈笑着停止了打闹,只等开饭。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格格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