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古代茉莉花三三
“落了胎。”
“你疯了!”
徐老不可置信的喊声言犹在耳,萧統慢慢地、一步步向着顾茉莉所在的西院而去。
因为伤口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每走一步,胸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他始终走得很稳当,稳得手里托盘上那碗粥没有一丝泼洒。身后几名黑衣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心下都有些惴惴。这位主的想法好像真的异于常人,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不好好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反而亲自跑到厨房熬起了什么粥。而且全程不让任何人插手,从准备食材到清洗浸泡,再到上锅煮,现学现做,亲历亲为,只怕比他当初批阅奏折都要认真百倍。不仅认真,还虔诚。
熬坏了一锅又一锅,直到熬出最满意的一碗,然后巴巴的给人送来。明明他才是病患啊……
众人只觉玄幻,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谁才是快下不了床的那一个。可他们哪里知道粥里加了什么。
萧統面无表情的走着,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滴鲜红的血迹,仿若开到最盛的花朵,旖旎靡丽,最美之时即是将近凋零之时。忽地,他的脚步停了,空白的脸上出现几丝波动,他呆呆的望着前方,突然像是傻了一样。
顾茉莉一转身,看见的便是傻愣愣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托盘的萧統。粥应该是刚出锅不久,热气丝丝缕缕的往上飘,又被风吹得歪歪倒倒。热气氤氲下,他的眉目有些模糊,然而眼里的那份专注与炙热却一如在宫里时。那份燃烧到极致,成了偏执的感情,让她不禁微微恍惚。“娘娘,起风了,回屋吧?"上珠偷偷瞄了眼这位前皇帝,小声提醒。此时已是半下午,太阳西斜,没了阳光的照射,温度明显降了不少,她们又身处湖边,风一吹来,带来潮气和水汽,在还没到盛夏时分依然有些许凉意。萧統似是被这声叫醒,下意识就想脱下外衫给她披上。手一动,瓷碗铛铛作响,熬得软糯丝滑的粥洒了出来,他又慌忙去扶,竞是显得手忙脚乱。顾茉莉瞧着,心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短短时日不见,沉稳强大的萧或添了白发,往日肆意恣睢的萧統似乎也多了几分谨小慎微。“给我的吗?"她重新坐回去,并没有转身离开。萧統一愣,眼里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快步走过去,一时间连伤口的疼痛都仿佛变得微乎其微。
“我自己熬的…“他想说你尝尝看,就像以前在皇宫每次为她寻来各种宝物美食时那样,可话到嘴边,喉咙忽然干涩得厉害,任他几次张口,都没说出半个字。
顾茉莉奇怪地看了看他,今天的他好似完全不在状态。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搜寻,来之前他应该是有换一身衣裳,深紫色的颜色彰显贵气,虽与他俊逸无害的面容不相匹配,但好在他气场足,也能压得住。不过……
她鼻尖动了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入她的鼻腔,让她不由有些反胃。她按住胸口,看来大夫没说错,她确实有点水土不服。“是不是难受了?“萧統满脸着急,“什么感觉,想吐吗,头晕不晕?”上珠也赶忙拿出随身小袋放在她鼻下闻了闻,又倒出两颗酸梅,“娘娘,还难受的话含一颗。”
顾茉莉:“…“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她不过有点肠胃不适而已。
她瞅了瞅上珠手里的酸梅和小袋子,接过又闻了闻,薄荷和橘子的香气十分明显,还有其它几样东西她无法辨别,像是某种中草药。“哪来的?"她好奇,还随身备着这个?
“…奴婢老家的土方子,想着娘娘可能用得着,就找徐老要了点材料。”上珠眼神闪烁,好在话说得还算利索,顾茉莉倒是没多想。上珠一向细心。
她将袋子还给她,转眸望向萧統。刚才那股恶心反胃感基本消失了,但血腥气却比之前更浓。
她盯着他的胸口,紫色再深,凑近了依然能发现有块地方的颜色不太一样。她又看了看他泛白起皮的唇,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你受伤了?”“没事,小伤。"萧統言简意赅,瞥了眼准备齐全的上珠,明白那人只怕也知道了。
只是…他是什么态度?
他望着顾茉莉被照顾得白里透红的小脸,眼睫微微一颤。他难道想让她生下来?
可是她愿意吗?
如果她知道,她会开心吗,还是会难过痛苦?他不想她有一丁点的不愉快,所以哪怕只有一半的可能性,他也不敢赌。与其到时候看着她陷入苦痛纠结之中,他宁愿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他”。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停在她的小腹处,眸光变幻不定,最终只剩下沉郁的黑。“他"不该来,不该让她受到伤害。
“粥快凉了。“他端起被遗忘到一边的粥,用勺子搅了搅,递到顾茉莉面前,“喝点吧。”
喝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他压着那个老家伙配的药,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只会像是平时来月事一样,只不过量稍微比过去多一点点,而且里面加了调养女子身体的成分,还能顺带拔除她体内的寒气。只要等“月事"结束,一切都能恢复正常,她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生活不会有半分改变……
萧統一下一下搅着粥,直把原本的稀粥搅成了浓粥还没停下。顾茉莉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真的很不对劲啊。
“我来吧。"“她伸手要接,再搅下去真不能吃了。然而她的手刚要碰上碗沿,萧統猛地后缩,堪堪避开了她的碰触。…“顾茉莉无语看他,这碗粥到底是不是给她的?………还有点烫,我再吹吹。"萧統低着头,假装吹着上面的热气,表情掩在其下瞧不分明。
顾茉莉瞄着那粥,已经快凉成坨了,还烫?“梓童。"萧統突然唤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愈发显得沙哑。顾茉莉此时才恍然惊觉他嗓音的不同,他的嗓子?!
萧統却没注意到她的惊疑,兀自说起了他儿时的事,仿佛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
“我娘到了冷宫才发现怀了我,可那时她精神已经不大正常,听她以前身边的老嬷嬷说,糊涂的时候她会抱着肚子哼唱一些民间小调,或是傻呵呵的笑。可等她清醒过来,却会故意拿些尖锐的物品砸肚子……好在她清醒时候少,我又命硬,这才被生了下来。”
他捧着碗,注视着她的小腹,眉眼低垂,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思绪。“如果……如果你处在我母亲的境遇,你…会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吗?”留下一个害得你家破人亡、亲眷流离失所的仇人的孩子,还是宁愿他不出生?
顾茉莉看着他的发顶,他头顶有个小小的旋,小巧又可爱。她似乎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种说法,说这样的人性格温和,做事按部就班、中规中矩,不会轻易做出格的事,淳朴厚实,但也因此往往能成为领导性人物或决策者。
除了最后一点,前面所有词汇好似都与他天壤之别。他顽劣、恣意,做事大多全凭喜怒,从不顾忌后果,仿佛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都与他无关。可也正是这样的他,在萧或率军即将抵京时,放弃了抵抗,甘愿退走江南,哪怕为此失去一半的江山,被世人、史书口诛笔伐,也在所不惜。也是这样的他,为她千里迢迢奔到金城郡,顶着伤了的嗓子、摇摇欲坠的身体为她熬一碗粥。
她慢慢柔和了神色,弯下腰,直视他的眼睛。“会留下,因为他是个好孩子。”
萧統怔怔地看着她,两人面对面,眼对眼,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苍白的、无血色的。
他是个好孩子?
不,他不是好孩子,只是映照在了她的眼睛里,他这个疯子才成了“好孩子”。
他再次望向她的肚子,那“袍"呢,在她眼里是不是也是无辜、也是好的?“即使你恨着′他′的父亲,你也会留下袍?”“就算是孩子,那也是独立的个体,而不是谁谁父亲或母亲的儿子或女J儿。“顾茉莉想起记忆中的那对父母,眸色淡了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一个母亲将对丈夫的感情施加在她的孩子身上时,孩子有多难受。
无论那种感情是恨还是爱。
每个孩子都不会经过了选择才来到这个世上,他们被动得接受着父母,那就更不应该以父母的另一方去决定孩子该不该存在。“如果我有孩子,她只是她,仅此而已。”是吗。
萧統手指蜷缩成一团,竞是感觉再也握不住碗。“我……能抱抱你吗?”他抬起眼,目光里有期盼也有祈求。顾茉莉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忽然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咣当,瓷碗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半,里面的粥洒了一地。萧統贴着她的腹部,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好像听到了两重心跳声,一重大一重小。
他不喜欢孩子,或者说他讨厌一切弱小的生命,包括小动物。那会让他想起小时候,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承受的自己。他更讨厌这个孩子,因为“他"可能让她受到伤害。可是如果她想要……
萧統深深吸了口气,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在熟悉的芬芳中沉静了下来。他伏在她的膝头,慢慢闭上了眼。
他想,他会努力去保护“他”。
他的气息越来也平稳,顾茉莉低头一瞧,发现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不,也许不是睡着,而是实在坚持不住晕过去了。带着那么严重的伤来回折腾,也该是到极限了。她叹了一声,瞥了眼被弃在地上再也不能吃的粥,默默垂下眼睑,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更加努力的练习射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