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赤裸裸
坐上沈修齐副驾的时候,今宵觉得自己连眨眼都疼,她知道她一定是把眼睛哭肿了。
车里开着暖气,座椅加热的温度也刚刚好,雨刮器来回摆动着,弱化了对向来车的灯光,沈修齐很贴心地没开车内灯,只车窗外漫进来一点柔黄,不至于将她此刻的狼狈看得太清楚。
他上车脱了外套扔在后排,顺手取过羊绒毯递给她:“车里没有毛巾,将就用这个擦擦头发。”
背包已经湿透了,她扔在地垫上,接过羊绒毯蒙住了脸。与他拥抱太久,她好像已经习惯他身上的香气,乍嗅清淡湿润,靠得近了,又有似有若无的暖甜萦绕在鼻尖,像散了很久的墨,有山雨欲来风满亭楼的压抑和凛冽,也有玉郎提笔走山河的温雅和倜傥。竞让她颤动的一颗心缓慢安定,平静,直至不再哭泣。车内响起他抽纸的声音,她迅速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朝他递出了羊绒毯:"你也用这个擦。”
他方才一直抱着她,雨水便都落在了他身上,胸前唯一一处干燥还被她的湿衣服浸了个透,护着她上车这一路更是替她挡去大半风雨。那件亚麻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将他上身轮廓暴露无遗,早预想过他身材好,却也没真切看过,这时候匆匆扫过一眼,湿身果然是比裸.体更性感,她别扭地盯着方向盘看,没好对上他视线。
沈修齐接过羊绒毯胡乱擦了下头发,摸了下不再滴水,又将刘海随意往后一抓,露着霜白光洁的额头,更显眉眼深邃,五官优越。他侧过身将羊绒毯递还给她,额前碎发又跟着掉落一绺,淋了那么久,他本该是副狼狈相,可此刻瞧着,反倒有种落拓不羁的风流。今宵看得怔神,沈修齐以为她还沉浸悲伤,索性倾身一拢,帮她擦起了头发。
猛然回神,今宵想要抬手接过,没成想直接握住了他双手,指腹就贴在他手背隆起的经络,细触之下,像是有热血奔涌而过,她又像烫了手般着急松开。“你在紧张什么?”
他没再“帮忙",松手将羊绒毯放在了她怀里。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沈修齐又补了句:“刚才不是抱挺紧?”“哪有?“今宵一下子急了,别开视线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外套太小了,我那是被你勒的。”
沈修齐听着这话眉梢爬上了笑意:“那还是我的不对了。”今宵一把抓起羊绒毯擦头发,刻意转向了另一边,语气淡淡:“嗯,回头我买件合身的送你。”
沈修齐挽了下袖子,扣好安全带,打着转向灯汇入了车道,说:“那我可等着。”
今宵有些走神,听完却还在心里想了一下,反正他的外套都不贵。头发擦了个半干,手里的羊绒毯已经变得湿重,她叠起来放在扶手箱上,很轻地说了声:“谢谢你,沈先生。”
沈修齐没由来哼了声,像是带了些情绪,隐有不满的意味。今宵不解抬眸,视线划过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最后停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她脑子转得有点慢,却也察觉了他的情绪,她很认真地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儿,没能想到他不满的原因。
她这一不留神就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沈修齐忍不住开口:“我这么生气你看不出来吗?”
今宵僵滞不动的一双眼总算是开始转,随即唇角轻轻漾开一个笑:“是吗?我还以为沈先生哼这一声是在向我撒娇呢。”沈修齐眉眼染笑,疏懒朝她睇去一眼:“对你撒娇管用么?”他能这么问倒是让今宵意外,毕竟”撒娇”这个词很难和一个身材高大外表冷峻的男人联系起来,甚至很多大男子主义会觉得冒犯。可他非但不这么觉得,甚至还很认真地考虑起了“实用性”。她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往后靠,说:“分人。”他了然问:“什么样的人对你撒娇管用?”她答得顺嘴:“亲密的。”
他也问得顺嘴:"拥抱过算亲密么?”
今宵一时无言,偏过头静静看他。
玻璃上的雨线往后飞,窗外的世界整个蒙了层雾,霓虹晕成光圈,上涨的水汽氤氲眼前人,他像深海来客,带着一身神秘,叫人看不清。她觉得自己有点发烧,听不太懂他的潜台词。所以她也没由来地问了句:“你不生气了?”沈修齐极轻地挑了下眉尾:“气着呢。”
他说完腾出一只手调整了她这边的出风口,确认了温度才收回,说:“我头一回遇上架子比我还大的乙方,说了给我发课表,等一晚上都不加我微信,想着好心提醒一下她吧,你猜这么着?”
今宵看着他。
“打她电话竞然是陌生人接!”
暖风拂在身上暖洋洋的,今宵想笑,但抿了下唇忍住了。他又哼笑一声,半是生气半是无奈道:“联系不上?那行,那我亲自跑一趟总成吧?我倒要看看这乙方究竞是有多大的架子,还得让我三邀四请。”“我一路紧赶慢赶,就想抓她个正着,结果我这才刚到地儿呢,见她一人匆匆忙忙跑出来,我心想这不会是看见了我要跑吧?你说我又不是什么罗刹恶鬼,她跑什么?我气得不行跟上去想找她质问,结果一句话没说她还哭上了!”他说到这里今宵已经笑得直颤,就好像这单口相声的主角不是她。沈修齐看了她一眼,故意叹气:“你说她一小姑娘一边儿淋着雨,还一边儿哭得梨花带雨,我一大男人还能在这时候为难她么?”今宵给他捧上哏了:“不能。”
他勾着唇笑了下:“是啊,不能。那咋办呢?先哄着吧,我心里可是打好了算盘,我得先给她哄好,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这叫先礼后兵,她先得了我的好,总不能再给我摆架子了,到时候我再叫她知道,想做我沈修齐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今宵笑得合不拢嘴:"嗯,那要怎么给她点儿颜色瞧瞧?”沈修齐偏眸确认她的笑容,收回视线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看来你已经被我哄好了。”
今宵一愣,脑子转了个弯才回味过来,她刚才是被他给绕进去了。他费心说这段单口相声的目的,就是想逗她笑。从见面到现在,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淋雨,为什么不回家,甚至不问她为什么不加他微信,为什么不回他电话。他只想哄她开心。
既然哄她开心是目的,那这“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就丧失了意义。她突然觉得扑在身上的风太热,让她有点喘不过气,还不如真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好让她清醒清醒。
她低垂眼睫,细声说:“我手机没电了。”“嗯,"他淡淡地应,“我知道。”
沉默片刻,她想起什么,喃喃念了他的名字:“沈修齐。”她话音刚落,身边人便应:“嗯,怎么了?”读懂了她眼神里的疑惑,沈修齐解释:“身份证上叫这个,身边人都叫我湛兮。”
说完他补了句:“你该叫我湛兮。”
说到这儿,今宵总算是明白一开始那声"哼"究竞是因何而来了。她让他下次见面叫她“今宵”,她却还叫他“沈先生",太客气,也太见外。她垂眸笑得赧然,却也应:“好,湛兮。”身边人满意颔首,又扯开话题:“我有没有说过你声音很好听?”今宵思绪凝滞一瞬,又松开。
当然说过。
甚至是差不多的场景,只不过她当时在驾驶位,他在副驾驶与奶奶通电话,她偶然听见他的名字,问他“是不是湛兮,似或存'的湛兮。”她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他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小溪山的雨下得比市区还大,车停到家门前,沈修齐变戏法似的从扶手箱里摸出一把折叠伞,明知她见了会讶异,他也不解释为什么有伞还要陪她淋雨。开了车门,雨声过分嘈杂,他撑伞绕到副驾驶来接她,他借她一只手臂,她便撑着下了车,地垫上的背包自然而然到了他手里,她有些头晕,虚扶着他撑伞那只手,淌过门前流水回了家。
她站到廊下开灯,头顶廊灯昏黄,撑伞的人还站在雨里,她听着雨水落在伞面的噼啪声响,回头看他:“要不要换身衣服再走?”黑伞隔绝了那束并不明亮的灯光,今宵看不清他的眼,只听他问:“你家里有我能穿的衣服?”
她点点头:“嗯,我有。”
说完她唇边展开一个很浅的笑:“我有几件宽大的T恤,如果你不介意穿起来可能会有点小的话,我希望你能换件衣服再走,一直穿着湿衣服会着凉。”很是真诚的语气,比她当时在球场“保护"他时多了点儿一对一的关心。静默一瞬,沈修齐走上前,收了伞放在廊下的竹编篮子里,一抬眸,眼前这小姑娘满身狼狈,头发乱得像打了结的海草,却还冲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瞳仁清亮如水,眼波似涟漪柔软。
他伸手握着她肩头让她转身带路,他关好门跟上去:“笑这么开心,你这是在想我穿女孩子的衣服有多滑稽了?”
今宵按开了院内地灯,风雨摧残过花木,晚香玉褪去馥郁变得清新,她走到西厢房门前,一转身对上他视线,突然头晕到像是醉了酒,她扶着门,笑说:“放心,我不会让湛兮变滑稽。”
沈修齐挑了下眉,还挺押韵。
开了灯,今宵径直往衣帽间找衣服,沈修齐站在屋中央,缓慢打量起她的闺房。
右侧落地花罩后头贴墙放了张紫檀架子床,银灰色床幔垂坠至地,好似偷来几缕月光悦目,也叫人好奇那月光背后会是何等光景。床两侧的书架做到了顶,恍眼一瞧,书籍多与美学文学相关,就是最底下那两格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抢眼。
临窗放了张紫檀书桌,上头摊着本书,桌角置着笔架砚台,墨条台灯,电脑黑着屏幕,几只彩笔散乱在桌面,他好像已经看到今宵伏案做笔记的模样。右侧是衣帽间,首饰柜前放了张换衣沙发,水绿色的真丝家居服搭在扶手上,小抱枕后头像是压着件衣裳,稍稍露着点儿蕾丝边,他淡定别开了视线。进门正对一副很大的油画,看着跟他人差不多高,用色很是大胆,但内容抽象,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不同颜色叠加交错,营造出一种迷幻眩目感,与这间厢房的古朴雅致丝毫不相容。
今宵找好衣服回身时,看见沈修齐正盯着她那副油画出神,她走上前将衣服递给他:“浴室就在衣帽间后头,你要不先去换?”沈修齐接过拿在手里,并未挪动脚步,反倒是将视线转回到油画上:“色料半干就叠了新色,有几处吸油了。”
他回过头来看她:“这是你刻意追求的效果?”今宵靠着首饰柜,抬眸端详那几处暗淡无光的地方,片刻出神,她浅笑道:“我学国画的,油画就是随便画着玩儿。”她说这话时,敛眸向下看,笑意不深,沈修齐便知,这不是她“随便"画着玩儿的。
可她不愿多说,他也不再多问。
他将手中衣服展开看了一眼,一件宽大的黑T,左胸口用白线绣着品牌logo,是件男装,江澈上个月刚接下这品牌的男装线全球代言,看size,他穿应该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