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屋外冷的片刻都站不住。
秦栀沐浴后爬上宽榻,刚坐好便被红蓼塞了床绵软的衾被,许是白日被风吹久了的缘故,秦栀回府后打了几个喷嚏,红蓼便格外紧张,热姜汤自是不必说,从沐浴褪衣到擦干更衣,更是照顾的无不妥帖,连红景都觉得她大惊小怪。
“太热了。”秦栀胸前全是汗,稍微散开被角透气,“你和红景先去睡吧,我看会书便也歇息了。”
傍晚回程时,秦栀已将今日发生的事悉数讲与秦熙,两人在车里复盘了全部过程,连细枝末节都没放过,末了秦熙忍不住感叹。
“上天不公,给你这么多好东西,连运气都要助你。”
烛光轻摇,纸张翻过去,秦栀取笔记录药膳药材,复又在旁添上几味平价药材做备用,这是跟着大表兄养成的习惯。
当年在沂州为了打发时间,她便跟着外祖父学习医术,镇日不怎么出门,几乎都是泡在书房里的。后来外祖父终日忙的不归家,她又有好些疑问,遂又缠上大表哥,幸好大表哥温和耐心,无不一一答疑解惑,那三年倒也过得充实快活。
秦栀入门晚,学的东西多且繁复,她便听从大表哥的建议专攻药膳,果真小有所成。
只是那时怎么都想不到,学的东西竟会这么快派上大用场。
安国公府是建在魏王旧宅之上,故而位于城东南豪奢聚集之地,庭院宽敞辽阔,端方肃重,草木亦是从各地搜罗种植,各花入各园,各园有各春,沿途走来景观随时变幻,很是让人目不暇接。
秦栀发现,安国公府的下人很守规矩,礼数周到也就罢了,他们连声音都放的极低,即便在秦府,下人们也有得空休息的时候,不拘束,便站在廊下说说话,也有坐在杌子上绣花打趣的,可在这里,他们仿佛少了些人情趣味。
秦栀被领到花厅,下人奉上茶水果子,道小小姐出门摔了跤,回去换套衣裳,待会儿就来。
沈厌不在府中是意料之中的事,武德司直属陛下指挥,乃天子近臣,常有各种隐晦秘案需其调度盘查,行迹往往十分隐蔽,而沈厌执掌武德司,更是寻常不得空闲。
但秦栀没想到,在见沈萌前,她先见到了安国公夫人尤氏。
尤氏年逾三旬,却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显老许多,穿着一袭湘色圆领对襟短襦,暗紫色如意八破裙,盘高髻簪金钗,面容清丽柔韧,举止利落洒脱,看起来便是料理家事的好手。
尤氏是继夫人,与安国公府三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当年先夫人生沈萌时血亏而亡,安国公又常在北境驻扎,难以顾全京城,遂迎娶尤氏为继室,帮忙打理公府一应事务。
“夫人安。”秦栀福身行礼。
尤氏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你是秦四娘子。”
“是,我姓秦家中行四。”秦栀双手交叠,“母亲曾说起夫人,道曾有幸同夫人坐席数次,闲谈时赞夫人飒爽快人,今日得见,只观一眼便觉夫人气度非常。”
尤氏忍俊不禁,笑说:“袁夫人才是女中豪杰,我与她虽只数面,却是格外欣赏夫人做派,夫人手段堪比雷霆,将秦家上下整治的井井有条,秦大人这才得以专注于园林营造,官场经营平步青云。”
她夸赞着,可秦栀听出话里的别意,果然,尤氏坐下后,再次缓缓开口。
“早就知道袁夫人养了两个如花似玉聪明乖巧的好孩子,从前你们小,也不得说话,今日见到秦四娘子,才知袁夫人费了多大心力栽培你们,可真真叫我自愧不如。
我家那位小娘子,娇憨愚钝,天真的像个孩子,她若能有秦四娘子一分聪慧,我便不用这般操劳了。”
尤氏笑的端庄得体,挑不出一丝瑕疵。
秦栀抿唇,而后朝她微微笑道:“我若有夫人这般庇护,也想像萌萌一样无忧无虑。”
既然尤氏猜出她的意图,她又何必装聋作哑,不如径直回了她,省的畏首畏尾就此没了斗志。
尤氏仍在笑,但眼里已没了暖意,啜了口茶,抬眸望向秦栀:“萌姐儿心思单纯,有些事我不希望她掺和其中。”
“我明白夫人的担忧,但也请夫人相信,我对萌萌没有恶意,也绝不会将她拉进任何不堪的境地里。”
尤氏沉下唇角,瞥了眼帘外,听见沈萌跑动的脚步声,脸色又稍稍缓和起来。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沈萌顾不上别的,伸手快速比划着动作。
下人为沈萌拍去身上的雪沫,又伺候着脱了衣裳,递过去手炉后,沈萌走进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