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2章
正院里的灯还亮着,秦明景打着监工营造的旗号,堂而皇之搬去了别苑署衙,他从来都是这样任性,犯了错闯了祸,想也不想解决办法,只会躲避逃走。秦栀还未回府,袁氏自然也睡不着,回屋啜了口茶,后脑勺疼的厉害,朱嬷嬷便帮她揉捏太阳穴,宽肩捶背。
却是没想到,宋世衡来了。
前厅丫鬟打了哈欠,听到掀帘声,忙站直了,待袁氏进门,齐齐福身。宋世衡跟着站起来,拱手作揖:“打扰大舅妈歇息了。”袁氏笑:“哪里话,你这孩子跟舅妈倒客气起来,坐下说话。”厅堂里燃着四面落地高脚金狻猊兽形灯,两面紫檀大桌上又都摆着玲珑罩纱宫灯,堂中光线明亮,映得君子如玉,谦谦芝兰,袁氏不动声色打量完宋世衡,愈发觉得这位外甥俊朗无俦,心思和举止上更是有着超越同龄人的老成持重,或许是因为宋吉安的言传身教,宋世衡情绪十分内敛,做事滴水不漏。年纪小时,袁氏觉得他木讷,没有童趣,在宋吉安的调教下连喜好都得藏起来。而今却觉得他是这辈中最稳重,最有出息的一个,就像看到他在一众兄弟姐妹间从容淡定,不管遇到何事都有法子平息的模样,这样的男子才值得依靠和喜欢。
可惜,秦明华对他期望太深。
袁氏敛起心思,笑盈盈望着他:“知道你爱吃青凤髓,便特意叫人做了,尝尝可还合胃口。”
宋世衡脸颊微红,低头望着桌上的茶汤,不是用的建瓯黑盏盛放,而是越州青瓷碗,夜里瞧着很是清爽,他端起来,慢条斯理品着。袁氏微微挑眉,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像吃了酒,颜色逐渐上脸。“大舅妈,我有事想同您商量。”
袁氏会意,朝门口戍守的丫鬟摆摆手:“先出去吧。”厅内便只剩下她们两个。
“是你爹娘有事要转达?”
“不是。“宋世衡嗓音低沉,说着便重新起身来到堂中,他身量高,如此袁氏便得稍稍仰头看他。
“今日宫门前安国公府世子的事我有所耳闻,知道他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四妹妹性情高洁,若知对方如此,势必也不愿意勉强。”袁氏点头:“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知道为弟弟妹妹们分忧,不过这次事关重大,我和你大舅舅想好了,要实在不成,我俩便进宫面圣,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宋世衡颔首:“陛下赐婚,圣恩难辞,总要有合乎情理的理由。”袁氏见他神色笃然,不由问道:“你是想到了好法子?”宋世衡回道:“如果四妹妹早就与人定了亲,这婚便可全身而退。”袁氏眼睛一亮,复又暗淡下来:“主意虽好,但赐婚三日便要入宫谢恩,时间上太仓促,就算想寻人帮忙都没法周全。我娘家兄弟的孩子里的确有些不错的,也必定愿意帮忙,可从沂州一来一往,早就耽误了”“大舅妈,我愿意娶四妹妹为妻。”
宋世衡右手撩起衣袍,跪在堂中,“我的生辰八字在此,若进宫面圣,大舅妈便将这张庚帖呈交陛下,如此便万事大吉。”红色纸上,写着宋世衡的生辰八字,出生籍贯还有其父宋吉安,祖父宋博前的三代信息。
袁氏看着上面的内容,颇为震惊,抬头问道:“你爹娘可知道?”字迹清隽,但不是宋吉安的手笔,更像是宋世衡自己写的。“待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会答应的。”
印象中的宋世衡,不曾做过忤逆长辈的事,听话顺从,坦荡担当,现下却难得的硬气,跪在那儿目不斜视,字字清晰。“大舅妈,我若能娶四妹妹为妻,一定会真心待她,敬她护她爱她,不叫别人欺辱她。”
说罢,重重跪在地上,磕头,起身,目光灼灼。袁氏惊到了。
秦栀也吓到了,才靠近廊庑便听见这番话,她怔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朱嬷嬷朝她摇了摇头,她上前,却没有急着推门进入,而是偎在朱嬷嬷身旁,等待母亲的回答。
许久,袁氏才开口:“我不能答应。”
秦栀轻吁了声,心放下来。
宋世衡没来得及说话,袁氏便摆手示意他先起身,他只能先站起来,杵在原地。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没有你自己来拿主意的道理。尤其我们还是亲戚,若因此生出嫌隙,以后还怎么往来?你爹娘对你的管束和教导自来都是最严苛的,若知道你为了四娘擅自自主,恐怕这辈子都会怨恨她,我是不可能让四娘陷入此等境遇的。
你能为四娘思量至此,大舅妈很是感激,但这件事,你爹娘不点头,便决计不可能,你把庚帖收好,我权当没有见过。”宋世衡万般不甘,终是没有争论,垂着头走上前,接过那张红色庚帖。人走后,秦栀才从侧门进来。
“都听到了?"袁氏脸色看起来很是憔悴,撑着额头苦笑着,“有那么一瞬我都想留下庚帖了。”
秦栀走过去,伏坐在袁氏身边,“若真留下,咱们跟姑母一家便是结了仇,此生不能消解。”
秦明华聪明也精明,兴许早就为宋世衡寻觅相看,虽不知她究竞中意哪个,但袁氏听了不少次暗示,秦明华无意与母家联姻,三房中的小娘子她一个者都不要。
“大嫂,不瞒你说,我子嗣单薄,底下只衡哥儿一人,诸多期许都压在他头上,幸好他是个勤奋上进的,这么多年他晨兴五更,夜寐子时,十余年来不曾有一日怠惰,我虽心疼但不敢明说,他爹发狠要强,想让他青出于蓝为宋家振兴门楣,还扬言日后所娶新妇必要助益于衡哥儿前程,听听,青天白日竞做美梦了。”
秦明华打趣着调侃,但话里的意味谁听不明白。袁氏摸着秦栀的发丝,温声问道:“安国公府沈世子怎么样了?”“看起来不太好,我把金疮药给了他,也讲明了会去退婚,他没动怒,已然看在沈萌面上给我留了余地。”
“那便好。"袁氏叹息,“若不是你姑母强势,心高气傲,谁不想要衡哥儿这样的小郎君做夫婿,可惜,他再好,那宋家却是不宜进去的。”两口子志同道合,于官场拼力钻营,注定不甘于平庸,女子入府,定是要辅佐夫婿成就伟业的。
秦栀没想到,宋世衡居然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大表兄不是还没走吗,大舅舅和大舅妈知道内情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书信定然来不及了,我想让大表兄帮忙先写一份庚帖,把退婚之事应付过去,过后我们亲自去沂州同大舅舅和大舅妈解释清楚,可好?”袁氏:“你大舅妈自来便想让你做她儿媳,不过碍于你外祖父和大舅舅的威严不敢声张,只是你和霁哥儿若成婚,是要过一辈子的。"“她拍拍秦栀的手,语重心长,“你曾说霁哥儿秉性纯稚,斯文儒雅,做兄长很好,若做夫婿少不得没趣了些。”
那会秦栀眼里全是薛岑,觉得未来夫婿自然要是薛岑那种模样,意气风发,敢爱敢恨。
她笑:“至少大表兄和大舅舅大舅妈他们不会慢待我,这就足够了。”袁氏抚摸她的笑靥:“好,我是长辈,我去找他说。”袁光霁尚未歇着,坐在案前翻看医书,待听清袁氏的诉求后,着实吃了一惊。
若此事早几日,兴许他会欣喜雀跃,毕竞能娶到四娘,是他高攀了,而今的袁家不复从前,早不是祖父在京时的盛况,父亲这辈人中无出其右,祖父感慨,袁家的指望就落在袁光霁身上了。
若袁光霁能娶到秦栀,日后仕途必然会得到秦明景相助,也会避开不少弯路。
但,袁光霁忍不住暗暗叹了声,实在是气运不济,有缘无分,他从书页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袁氏,恭敬回道:“姑母,爹娘前几日给我定了门亲事,女方也已收下了聘书,我…对不住您,恐怕帮不到表妹了。”重重跪下,诚惶诚恐。
袁氏将他扶起来,苦笑:“哪里能怪的到你,别自责,你爹娘看的这门亲事不错,高家嫡女,在沂州闺秀中堪称典范,不论家世人品都无可指摘,你未来娘子定是极好的。”
这厢劝了袁光霁,袁氏又去找秦栀,秦栀也觉得世事无常。“我得再去趟安国公府,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她不可能为了退亲,让父亲母亲犯上顶撞,置秦家于水深火热当中,那么只能从沈厌身上入手。
安国公府前厅管事来报时,沈厌正趴在里屋榻上,穿了条松松垮垮的中裤,上身不着寸缕。
陆春生开了金疮药,闻言扭头去看宿星,宿星挑眉,两人默契的使了个眼色,陆春生将金疮药搁回案上,跟着宿星出门去了门廊下。屋里燃着沉水香,仍遮不住血腥气,秦栀进门便看到榻扇后模糊的人影,瞧身形像在穿衣,她忙背过身,停在原地。“秦四姑娘。”
沈厌咳了声,略绷着手臂绕过榻扇,“事情可办妥了?”非但没办妥,还连累了宋世衡。听闻昨夜回府他便被罚跪抄书,姑父心硬,让他禁足五日,可不知怎的,才过了一夜,清早庆王府的敏泰郡主便得了消息,冲到宋家,将人从祠堂里救了出来。事情闹得颇大,秦家很快得了信,也就都知道了敏泰郡主对宋世衡有意。
袁氏后怕:“亏得没应下宋世衡,不然便得罪了庆王,当真惹祸上身。”秦栀犹豫着,转过身来,看到沈厌那张白戚戚的俊脸,不由得心生愧疚。“对不起,可我我还是得嫁给你。”
沈厌腰背略弯,右手撑着桌案,看起来很吃力,听她说完,眼皮掀了掀,没有做声。
“你要不要去榻上歪着,这样舒服点。”秦栀看他站的痛苦,便指了指软榻。沈厌用手臂撑住案面,却没有依言歪着,而是端正上身坐住,仪态很是规矩。
“我没找到合适的人,没拿到庚帖,所以这门亲事,我们秦家不好进宫去退了。”
沈厌嗯了声,神色淡淡。
秦栀咬唇,眼眸觑他一眼,说道:“要不然,我们先成亲。”沈厌掀眸,她站在那儿,脸绯红,分明是来认错的,可却理直气壮盯着自己,不扭捏也不回避,黑漆漆的眼睛敛了点水汽,明润透澈。“我知道会对不住你和宝喜公.……
“不会。“沈厌咳了声,背蜷起,“我不喜欢她,所以没关系。”秦栀一愣:“我没有棒打鸳鸯?”
“嗯。”
“那你为间.……“秦栀顿住,宫门抗婚四个字咽回肚子里,脸更红了些,还能因为什么,不想娶她吧。
秦栀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榻上,跟他隔了张小案,歪过去脑袋,撞上他审视的眼神,口干舌燥。
“其实仔细想想,娶我,你不吃亏的。我长得好,性格好,会做女红也会做药膳,琴棋书画虽不精湛但也通晓三分,我还会骑马射箭,我射到过野猪和免子,我能附庸风雅也能充当门面,那些小郎君一定会羡慕你娶了个绝顶好的娘子成亲后,我会对你体贴照顾,也会对你的家人爱屋及乌,尤其是萌萌。秦栀摸了摸滚烫的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和我郎才女貌,甚是般配,这样好看的两张脸凑在一块儿,别提有多赏心悦目。而且,我们俩我们俩以后的孩子也一定生的顶顶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