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过,皇帝居然早已知道了这些,甚至,比他们以为的知道的还要多!
“陛下明察,民女不敢…”她下意识想要否认,却被张简丰狠狠斥责:“住嘴!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张小姐瑟瑟不敢言语,张简丰颤声道:“陛下…”
魏元衡微微垂眸,似是在神游。
“咱们也做过十五六年的君臣了。”他慢慢道:“那时候,寡人还是周国身份尴尬的王子,你是郁郁不得志的士子,寡人还记得你那篇被考官换掉的文章,言辞激昂、满腔热血,不像是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人,倒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寡人当时便觉得,一定要见一见你。”
张简丰也不禁回忆起当年,眼神恍惚,泣诉出声:“陛下对老臣知遇之恩,微臣合该以死相报,是微臣被蒙蔽了心智,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丑事,有罪于陛下,有罪于大周。”
十年前的他,不会想到自己有今日。
当年挥洒笔墨慷慨激昂、发誓为大周赴汤蹈火的张简丰,终于也成了权势泥潭中的一员,成了他曾经最憎恶最不屑的人。
八年心血,一朝功亏一篑,这些年的忐忑、恐惧、野望、不忿一时间尽数化为乌有,看着眼前深沉平静一如往昔的帝王,他心里在绝望之余,反而慢慢涌出冷静和释然。
“陛下征战在外,微臣坐镇朝堂,大权握于一手,予取予夺、万人之上…权势就像罂粟,一沾染上,就再也挣脱不得。”张简丰苦笑着,像是倾诉,又像是喃喃自语:“陛下征战半生,无妻无子,诺大的江山,竟眼看将无人继承…陛下,其实微臣总会想,若是陛下有个一儿半女……”
“张简丰。”魏元衡笑了起来:“魏氏的江山,寡人的大周,寡人说让谁继承便让谁继承,与你有何干系?”
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纵容他自己野心的借口。
若他魏元衡有了孩子,这孩子身上最好还流着张氏的血,这样作为外祖一族,张简丰就能不承担任何谋逆风险的、理所当然的将来继续把持朝政。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握着权柄的日子久了,就恍惚觉得自己真是权柄的拥有者。
张简丰沉默半响,惨烈一笑:“是,是微臣,大错特错。”
房间一时寂静下来。
魏元衡仰了仰头,眉目淡淡。
“人无完人、清水无鱼,你是寡人的旧臣,十五年的君臣之谊,你但凡做的不过分,寡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和你的后辈尊荣富贵。”魏元衡道:“但是,你终究是让寡人失望了。”
张简丰闭了闭眼。
魏元衡站起身,宽大的云袖垂下,龙头履上金龙绣纹威势昭昭。
他垂眸看着张简丰斑白的头顶,平静道:“一月之后,大秦使团将抵达盛安,想必那时张相的病也大好了,便负责迎宾事宜吧,定要一显我大周风仪。”
这看似风光荣耀的任务,却让张简丰满嘴苦涩。
他这时竟恨自己,做了太久的臣子,所以太清楚帝王的深意。
“你平生只得一子,那孩子还小,是个清清白白的,寡人不会用他,但寡人会保他一世富贵太平,娶妻生子、侍花弄草,做个富贵闲人。”魏元衡缓缓道:“相国,你看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