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充站在我前方大概五丈的地方,他拉满了弓,锋利的箭矢架在张紧的弦上,最终还是没能射出。唐欣又在祁充前方大概五丈的地方,她狼狈地仰面倒下,硕大的老虎趴在她身上,将纤细的她完全覆盖,只有虎头歪倒在她脖子和肩膀处的泥地上。殷红的鲜血从老虎后颈处喷涌而出,像一朵向天绽放的花。太子站在老虎身后,握在右手的剑被完全染红。
我离太子和唐欣很远,在我眼中他俩只是模糊的人影。但奇怪的是,直到现在,我脑中还时常浮现那时他们两人清晰的面容和眼神。
太子一剑刺死老虎后,没有去看唐欣,反而被我的喊叫声吸引,目光穿过重重树影,停留在我身上。眼神中充满复杂而深沉的情愫,让我不敢靠近,亦不愿远离。
祁充收起了弓箭,飞快跑到两人身边,一把将老虎的尸体从唐欣身上拖走,把唐欣扶起。唐欣全身瘫软,如若不是祁充的搀扶,她一定无法支撑自己。
但是自刚刚被老虎扑到以来,唐欣一直死死地盯着太子,那种神态与她平时看待唐德、唐懿时如出一辙,甚至力度更甚。只是这种力量不曾得到太子的回应。于是,唐欣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向了我,疑惑,惊讶,领悟,以及嫉妒。唐欣对太子的爱意还未沉淀,对我恨意已经如影随形。
“唐小姐,这里太危险了,我送你和于姑娘回营地去吧。”祁充说。
太子这才转头看向祁充:“恩,你先送唐小姐她们俩人回去。”
祁充正要答话,唐欣抢在他前面说:“殿下,你就是四皇子殿下吧。我不回去,我跟你一起打猎。”
太子随意地打量了下唐欣,意味不明地说:“你?”
太子并没有有意掩饰他对唐欣的轻视,我相信唐欣一定能感觉得出来。若是平时的唐欣,她一定大为恼怒,一定要争吵一番。我以为唐欣迫于太子的身份会有所收敛,就算仍不甘心立刻回营,也会先暂时回避,再做打算。
此时的唐欣发髻散乱,衣服上沾满了老虎的鲜血,十分狼狈。但她接下来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
她推开搀扶她的祁充,规规矩矩地向太子行了礼,一字一句清脆悦耳地说:“四皇子殿下,我是骠骑大将军唐德的女儿唐欣,这次跟随兄长唐懿一起进山打猎。唐懿目前正在穿云峰,我自认武艺箭术不如他,但自昨日下午进落霞谷以来,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我设下陷阱逮了几只野兔,愿全部献给太子。本是无足挂齿的弱小猎物,谨以此表达我对殿下的敬意。若殿下不嫌弃,那便是我莫大的荣幸。”
太子再次打量了下唐欣,沉思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唐小姐有心了。只是望山凶险,畜生残暴,唐小姐可要照顾好自己。”
“小女明白。”
后来,唐欣跟着太子走了,祁充又一次送我下山。和昨天一样,祁充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两人长久地沉默着,他连“小心”之类的平常话都不说了。这一回,祁充把我送到了营地。
晚上,狩猎结束,唐欣没有回营,她和唐德、唐夫人、唐懿一起参加了皇帝再次在望山山谷举办的盛大宴席。营地也和第一天一样,女眷们聚集在一起用餐。唐欣不在,我也去不成,只好独自在帐内休息。我许久没有这么劳累过了,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我没料到唐欣会这么敏锐,也这么冷静。以她那种心里藏不住事的性格,回来后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和我说太子的事。我惶恐不安,怕唐欣和我自此有了芥蒂。但转念一想,我和太子地位相差悬殊,根本没有可能。相反,太子想和大皇子一决高下,势必想要争取唐德的支持。今日唐欣主动自报家门,无非是看中了这点。唐德的确不在意唐欣,但唐欣好歹是他的女儿,是唐府的千金,如果唐欣铁了心地拥护太子,这也足够让唐德头疼,足够让大皇子猜忌。
我和唐欣常年久居唐府,对京城局势不甚了解,无非是从唐懿哪张不靠谱的嘴里听到些添油加醋的消息。本以为大皇子已经稳操胜券,从这次秋猎来看,一切还有转机。如果唐欣真能嫁给太子,也是一件美事。我应该祝福她的,如果我能做到。
唐欣回来的很晚,晚到我已经迷迷糊糊睡过一觉了。她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见到睡意惺忪的我一句话都不说,自行脱掉外衣。
我连忙起床,给她打了水。她在脸盆里洗了脸,拿手背擦干水滴。我倒了洗脸水,又打了洗脚水,端到床边。她很顺从地坐了过去,脱掉鞋子袜子,把脚放进洗脚盆。唐欣这两天走了很多路,脚上起了许多水泡。我蹲下来帮她搓着脚,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泡,似乎还跟从前一样。可是异常沉默的我俩,让营帐的气氛冷得瘆人。
“刚刚的晚宴怎么……”我试图打破沉默。
“睡吧。”唐欣飞快从水盆里收回脚,一下子放到床上,连水也没擦。双脚带出来的洗脚水溅了我一脸,我本能地闭眼躲闪,再睁眼时,唐欣已经裹好被子睡下,用后背对着我。
我倒了水,稍微收拾了下,跟着上了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整晚的死寂换来我一整晚的失眠。